佟安急了,往前一步說:“柳總,首長真的休息了?”

“是嗎?”剛才還一臉微笑的柳思齊突然就冷了臉,柳眉斜豎,楞楞的鼻子也歪了過來。這就是柳思齊,甭看她特別尊重你,平日你需要什麼她都能提供,但前提是你必須讓她開心。柳思齊在江北,不但是成功人物,更是女強人、女中豪傑,這樣的女人有個共同特點,就是喜歡世界聽她的,她微笑時世界就要微笑,傷心時世界就要落淚。甭看臉上始終漾著微笑,一旦這層笑消失,後果就非常可怕了。而且她的怒從來不是大怒,是溫怒。比如現在,那張臉不陰不陽,令你十二分難受。

佟安往後一步,讓出一條道來。他知道柳思齊是阻擋不住的,隻好硬著頭皮讓她上去。

黎漢河在二樓,他並沒有睡,哪能睡得著。這次出來,黎漢河帶了一撂材料,都是有關江中的。有兩件事令他無比頭痛,一是市長劉路的死。這事省裏麵一直壓著,各方都不得多議論,新聞媒體更不能報導。所有的小道消息,都通過各種手段禁止了。但並不證明這件事就能這麼了結,事還在,而且很大。處理不妥當,更多的人就會跟著陷進去,一場大震將不可避免。黎漢河不希望這樣的結果,盡管對劉路的死,他有太多想法,也有太多憤怒。但畢竟是省長,這個省裏的任何政治事件,都跟他有關,必須慎而又慎。可怎麼處理,省裏又達不成一致性意見。確切點說,是他黎漢河跟別人打不成一致,不想打成。他們想掩蓋事實,想輕而易舉下結論,黎漢河絕對不許。

半月前,省紀委就將調查報告還有處理意見一並呈給他,希望他能尊重並通過這個“意見”,還說這是廣深書記的意思。黎漢河看了幾遍,都搖頭。他絕不會這麼草率地把一場風波平息掉,更不會在這件事上跟別人達成什麼交易。可到底怎麼下手術刀,是隻對病灶部分下手還是對徹底清除掉病源,他還沒想好辦法。

難啊,任何人都不是孤立的,何況是江中這麼大市的市長,何況又是他的繼任。這次出來,黎漢河想冷靜地想一想,既要權衡利弊,又要……同時帶著的,還有另一份材料,是劉路死後,他夫人通過極其隱蔽的渠道轉他手上的,上麵紀錄了許多事,都是絕密,其中就有剛剛著火的福萊兒商廈。

黎漢河覺得這場大火有些蹊蹺,有點讓人深思,但又不敢往另一個方向想。他在心裏一遍遍警告自己,千萬別聯想,政治家的聯想是最可怕的,錯想半步,就有可能將事物帶到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去。這方麵必須把持好度。是的,度,這才是黎漢河最難的。

門鈴優雅地響了一聲,黎漢河本能地收起案頭材料,衝門口問了聲:“哪位?”外麵傳來柳思齊帶著海水味的聲音:“是我,首長,齊兒。”柳思齊小名齊兒,私下場合,黎漢河也這麼叫她。

這女人,她還真找來了!黎漢河有點不爽,但又不能不開門,否則,樓下的佟安一定會追上來把她趕出去,鬧出太大動靜不好。黎漢河走過去,打開了門,那股熟悉的清香撲進鼻孔,尤如再次嗅到了清澈的山泉。

但絕不是山泉。

“你膽子也太大了吧,不要老給佟安出難題。”黎漢河邊教訓邊往回走,將剛才沒來及收好的材料一應收好,坐在了板桌後麵。

柳思齊卻不管,剛一進門,就旋風一般地撲過來,想跟黎漢河來個擁抱。

黎漢河慌了似地喊:“哎,幹嘛呢幹嘛呢,這是公共地方,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再說多大人了,小時候那一套,該收回去了。”

柳思齊沒想到會碰壁,最近她老是碰壁,感覺黎漢河沒以前親了。還小時候呢,小時候他多親啊,從來不拒絕她任何要求的。

臉一暗,有點急刹車地楞在了那裏。悶半天,厚著臉道:“人家想你嘛,小哥。”

一句小哥,讓黎漢河心裏霧騰起來。沒錯,這輩子,柳思齊一直管他叫小哥。他呢,有時管她叫齊兒,有時也喚她小妹。但今天,黎漢河真不想這樣叫,他的心裏正讓柳思齊弄得發毛呢。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這心境?”黎漢河扔給柳思齊一句,順勢將沒放好的材料放進抽屜。

“什麼時候呀,說好了去三江,中途又變卦,害得人家來回折騰。”

“大火你沒看到?”黎漢河不滿地反問一句,目光掃了掃花枝亂顫的柳思齊。不論打扮還是進來後就表現出的親熱勁,都讓黎漢河不舒服。黎漢河也是奇怪,以前他是能容忍柳思齊在他麵前過分一些的,就算有點男女間親昵的動作,也不怎麼反感,隻是不去響應罷了。

響應不得。

可今天,他見著這個人,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不就一場火嘛,難道還能驚了小哥您?”柳思齊完全沒當回事,說的很輕鬆,一點沒拿這場還在撲救當中的火災當回事。正是這輕描淡寫的態度,差點就激怒了黎漢河。

黎漢河還是收住了怒氣,他知道現在發火不是時候,一切都未清楚,這場大火到底跟柳思齊有沒有關係,也無法確定。但願二者沒聯係吧。這麼想著,他收起心中怒,轉而平靜地看住柳思齊。

下山時叫她來的那份熱情,已是蕩然無存,想要跟她談的事,也了無興趣,根本就不想再談。

都是這場火鬧的!

黎漢河恨恨將手中茶杯放在了桌上,弄出很大的響聲。

柳思齊似乎有點兒慌,沒敢落座,站在那裏一時不知該做什麼。

她很少在黎漢河麵前怵,老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此時,卻真的有點怵。更有種不適應。

兩人僵持了一會,黎漢河說:“我想泡澡,累,麻煩你替我放熱水。”

柳思齊如遇大赦,當下臉上就露出喜悅。柳思齊一樂,整個人就變成一頭小鹿了,歡快地奔向衛生間,邊放熱水,邊哼出動聽的歌來。她嗓音不錯,又練過舞蹈,身體一旦搖曳起來,比花還怒放。

黎漢河又暗暗琢磨起這女人來,從最初兩家的關係,到後來發生的一切,以及柳思齊跟山上見的那人之間更隱秘的那層關係。想著想著,黎漢河忽然警告自己,這種時候,真的不能再跟這女人見麵,必須讓她立馬消失。

於是果斷地抓起電話,跟樓下佟安說:“佟安嗎,上來幫我把客人送走。”

裏麵的柳思齊聽到了這句話,正在高興著的她忽然僵住。他要趕我走?她想奔出來,衝黎漢河喊:“不可以。”可是還未等她有任何動作,佟安已經到了,非常禮貌地跟她說:“對不起柳總,首長要休息了,如果有事,改天再約時間吧。”

“你――?”柳思齊縱然有多少個想不通,也隻能將氣撒秘書佟安身上。對黎漢河,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她太知道黎漢河脾氣了,他要是不喜歡你起來,那雙眼睛就會變成兩個坑,能將你活埋掉。

“好吧,我走。”她抓起包,極為不甘心地丟下這麼一句,又衝黎漢河看一眼,見黎漢河毫無表情,冷得怕人。心一涼,走了。

黎漢河坐在那兒,不動。

從路上發短信叫柳思齊跟著他,到見麵,再到突然驅她離開,一切如夢一樣,他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他需要認真地想一想,柳思齊是他在江北省內唯一公開的一份關係,也是他通過各種措施或手段鼎力扶持過的一個人,這人要是出了問題,他的麻煩就不會小。

衛生間裏設施豪華,甚至有著奢靡的味道。浴缸是從法國進口的,一個水籠頭就價值過萬,浴缸的樣子像個性感的女人,將法國人的浪漫與奔放完美地呈現了出來,不但自動控溫,而且暗藏了好幾個按摩噴頭,泡在溫泉一樣的熱水裏,身體的好幾個部位能享受到女人手掌一樣的按摩。泡著泡著,水裏會忽然浮出幾朵玫瑰,花瓣浮在熱水浸泡著的肌膚上,非常撩人。更有那彌蕩在衛生間的幽幽暗香,很容易讓人走神。放在以前,黎漢河會很愜意地享受,會將全部的疲累還有緊張一應兒釋放到浴缸中。可今天,他顯然泡得不安心,甭說享受,就連最起碼的釋放或緩解都做不到。

黎漢河有種不祥的預感,發生在江中的這場大火,跟剛剛離開的這個女人指不定還真關係。這是一種非常糟糕的感覺,從生出那一瞬,黎漢河就極力說服自己,不會的,怎麼可能呢,絕不會。但不頂用,越是想排開,反而越頑固,越覺得此事有可能。柳思齊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簡單的女人到不了他黎漢河身邊,更不會跟他有如此親近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