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同時點頭稱是。

這晚他們談了很多,中間黎漢河還跟楊恩光問了兩個人,一個叫晉成功,北京的,以前是記者,權威媒體機構的。後來說是幹新聞太辛苦,出來自己打拚了,在京城裏玩的是雲飛水起,非常了得。黎漢河管這人叫晉老板,該項目最初就是他牽線給黎漢河的。此人跟黎漢河一樣,也是有家庭背景的。當然他的資源不是他們的父親,而是兄長晉平安。

黎漢河剛才腦子裏冒出的,就是晉家兄弟兩張臉。

黎漢河是在看望晉平安時遇到晉成功的,遇到了,就躲不開。

北京那地方就這樣,出出進進,總會遇到一些麵孔。不用介紹你就知道,他們是顯赫的,有特殊且複雜的背景。有些人你必須聯絡,必須融進他們裏麵,跟他們打得火熱。有些人你覺得不重要,但他覺得你重要。於是,你就被裹挾著、引誘著,不由自主掉進一個坑。

這坑什麼都玩,什麼都玩得起。大家都是出手闊綽的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論錢,幾個億甚至幾十個億對他們來說是毛毛雨。論官,位子低了你都不好意思跟他們開口。

有個笑話,說某地方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這個圈子,在某會所開了一包間,飯桌上人家問他,下一步想到哪兒高就?地方官吭吭巴巴半天,說了一個市委書記的夢想。結果把人家弄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人家也算給麵子,甩出一撂錢,說這頓飯我結了,以後這種芝麻大的事,不要到這地方來說,機票很貴呢。說完甩手走了。

類似情況,黎漢河也遇到過。他在那個圈子裏說話行事,特別謹慎。人家把事情說到他這裏,他就得十二分地慎重。

黎漢河問了問那人的情況,他是有些時間沒跟那人見麵了,有些麵不是隨便能見的,見一次麻煩多一次。他不是萬能的,這點他很清醒。今天所以問起,就是想通過楊恩光,給那人一個交待,他黎漢河在盡心盡力。

問完那人,黎漢河話語突然一轉,問起了自己兄長。

“你實話告訴我,他跟你們光正,真的沒有關係?”

這話把楊恩光嚇住了。謝非卿一聽問這個,佯裝去洗手間,暗中擠個眼神給安靜,安靜規矩地跟著她離開,這邊暫時成了黎漢河跟楊恩光兩個人。

“恩光啊,有些話我想還是實說了好,免得我將來被動,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不?”

楊恩光心頭又是一震,他知道黎漢河想搞清什麼,但他更清楚,這事萬萬承認不得,不管黎漢河掌握了什麼,他都不能亂說話。否則,他會吃不了兜著走。

楊恩光雖是光正集團董事長,可他太清楚自己這個董事長有多大分量。這是一片什麼怪草都能長出來的土地,更多的時候,你不是你,你隻是替身,一雙白手套而已,是在替別人完成他們想完成的使命。看似管理嚴謹的光正集團,其實有著更多鮮為人知的秘密,每一個秘密,都是一劑毒藥,會毒死很多人的。楊恩光說穿了,就是那個替他們守住秘密的人。而謝非卿的職責又跟他不同,她是秘密的籌劃者、製造者。或者,是一味香料,專門投向該投的地方。

謝非卿曾經自嘲,說她是一隻飛蛾,一隻美麗的飛蛾,這輩子,隻能跟火打交道。

是的,隻能跟火打交道。

楊恩光連連否認。看著他麵紅耳赤的樣,黎漢河不再追問。還用得著再問?在山上,黎漢河見過的神秘客人,就是自己的親兄長,一個在風裏浪裏打拚數十載的男人。黎漢河所以對此項目還表現出“熱心”,一半原因,是為了哥哥。他跟哥哥不同一個姓,早期出於多種原因,父親讓哥哥楚界隨了母姓,所以這個世界上,就多了一個叫胡楚界的人。但血濃於水,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隻要有人提到胡楚界三個字,黎漢河的心,就被一種奇怪的東西灌滿了,所有不能改變的東西,立場或原則,因了這三個字,都會改變。

自從踏入政界,手裏有了權力,黎漢河就不容許別人傷害他,更不容許別人在他身上打任何主意。

黎漢河是在替父親守著一條紅線。

不過,黎漢河近來發現,哥哥胡楚界步子有些亂,不該涉足的領域,他將腳插了進去,不但插進去,還上了癮,要踩出一片天地。山上那個夜晚,黎漢河婉轉地提醒過哥哥,也勸誡過他,讓他不要越位,像他們這樣的家庭,不可以越位的,更不可以亂來。可從哥哥的反應看,他根本聽不進去。

他什麼時候走火入魔了呢,黎漢河很苦惱。

胡楚界本來是位商人,當初父親給他們兄弟明確指了兩條道,一個經商,一個從政。按父親的話說,他要兩個兒子把整個世界都拿下來。父親同時又告誡:“所以給你們取名漢河楚界,就是讓你們永遠不要交叉,井水不犯河水。”

現在哥哥是用另樣的方式強拉他上一條不願上的船,逼他犯規啊。

他吃定了我!黎漢河恨恨道了一聲。

胡楚界甚至拿已經不在人世的父母要挾他,意思是當初父親讓黎漢河從政而執意讓他經商,明顯是給黎漢河鋪了條金路,隻給他鋪了條石子路。

“我不找你我找誰,難道讓我到九泉之下找父親去?”

聽聽,這話他都說了出來。黎漢河真是沒有辦法,別的關係他都可以不考慮,但是哥哥這邊……矛盾、糾結,一向做事有主見從來不遲疑的黎漢河,這次真犯了難。到底要不要幫他,怎麼幫,這項目弄不好,會引火自焚啊。甚至會把他們兄弟拉入一個巨大的坑!

但他最終還是狠狠搖搖頭,將全部退路堵死。

黎漢河終於明白,現在難住他的根本不是項目,說穿了,這樣一個項目,他不辦就不辦,頂多讓對方認為他不給麵子,不同心罷了。反正黎漢河也沒打算跟他們同道。讓對方主動拒開,反倒是一件好事。難住他的,是這項目給他帶來的另一樣誘惑。不是錢,如果他黎漢河談錢,那就太過滑稽。黎漢河是想借這個項目搞清楚一些事,更想看清楚這項目背後,到底藏著多少人。

政治上有很多事是講不清的,黎漢河目前不想跟誰為敵,但也沒刻意想著跟誰結成啥同盟。但這些年,所謂的同盟還有圈子非常盛行。他已接到不少來自這方麵的呼喚與誘惑,都想拉他入局,成為其中一員。能拒的黎漢河都拒開了,實在拒不了的,也隻是嗬嗬一笑,跟人家維持著表麵的聯係,實質性的,一概不介入。

但這次不同。這個項目還有最初給他介紹項目的人,看似來頭不大,但背後卻有非常神秘的一股力量。龐大且複雜,關鍵時候著實能運作事。黎漢河不想得罪這一塊,他已受過人家一次算計,就是他從北京大部再回江北的那個過程中,對方跟他來了一場結結實實的博弈,險些就將他的步子打亂。有了這次教訓,黎漢河對他們,就開始露出溫情,或者曖昧。總之沒有形成反目。反目不好,對他這個位子上的人,結一道怨,就是多一道阻力,這道理黎漢河明白。但是黎漢河也因此而多出一個疑問,對方何來如此大的能量,竟然能跟他形成抗衡,甚至力道還要大過他?

但凡對一件事有了謎,黎漢河就想把它搞清楚。基於這個緣由,他才答應下來將項目再次接收到江北來。但此接受並不表明黎漢河真正是想把項目運作到地,兩碼事。

官場上的事有幾樣講究,答應了就去做,做得非常結實。這是一種。答應了卻不去做,隻當說說,送個口頭人情。這也算是一種。答應了,也想辦法在給你運作,但就是不落地,一直把你吊著,讓你搞不清我這邊到底是何心機。這又是一種。

黎漢河顯然是第三種。憑他的實力還有決心,如果真想讓該項目落地江北,風險是大,但也能辦。真的能辦。但那樣就太無趣,不是他黎漢河的風格。他怎麼能將對方好不容易拋出的一個繡球一下就攬進懷裏呢?這項目說穿了風險不在項目本身,而在項目背後。對方是借項目給他一張船票,請他上船。他呢,既不能明確拒開,又不想登上那條船,但也不能讓對方猜透他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