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田家耕來說,就是權力!
田家耕變得抑鬱。一件東西由正麵突然變為反麵,對他打擊真是太大。那段日子,他像個哲學家,要麼天天麵對空洞的窗戶,以及窗戶外的黑夜,做垂死掙紮般的思考。要麼,僵屍一樣躺在床上,從早上九點能躺到下午五點,眼睛始終盯著天花板,發呆的樣子很是嚇人。妻子小橋怕他想不開,做出什麼離譜的事,先是耐心陪著他,不敢離開家半步。後來發現丈夫並不是為失去的職位哭泣,也不是為空空的兩手發呆,心才安定下來。因為她知道,丈夫這樣思考時,新的抉擇就快了。
男人就怕沒有抉擇,有抉擇便有新的開始。安小橋相信這一點。
再後來,田家耕就想到更深刻的問題,想到他們這些人的宿命。人真是有宿命的,當你被某一樣東西捆綁後,你不再是你自己,而是一種需要,一種擺設,或者一種內置。
由此引開,田家耕想到了過去日子裏的種種苦難,想到了為官者身上被打上的烙印。原來官員身上不隻是紅色,也不盡是亮色,有太多灰太多暗,還有難以啟齒的苦楚或痛,很多都是他之前沒發現或從未思考過的,現在被他打開,尤如一個迷失方向的人,忽然掉進一口沉井,結果發現比井更深更暗的東西。
田家耕徹底茫然了,甚至有些絕望。這種絕望遠比丟掉權力後的絕望要深,更致命。
當然,外界不這麼認為。對一個曾經風光無限的人來說,外界最多的猜想就是落魄後他會不會自殺,或者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舉動來。南州就有不少傳聞,先是說田家耕把過去當領導時所有用過的物件都砸了,包括昔日裏象征秘密或決策依據的筆記本,也燒得片紙不留。也有說田家耕打算提前告老還鄉,回到老家上田村去種地。這顯然是亂彈,不沾邊的。田家耕隻是被撤掉縣長職務,並不是開除公職,在他極度困惑的這段日子,工資並不少拿一分,隻是以前那種待遇沒了,妻子安小橋也是被調離原單位,重新安排。因此他們的生活還沒有淪落到回家種地那麼悲摧。倒是有一種說法比較靠譜。田家耕這段日子去了一座叫韜光寺的寺院,在那裏安靜地呆了三個月。有人說他是學佛,有人說他是出家,說什麼也行,總之他在韜光寺呆了三個月。而且還遇到了一位叫釋心的高僧。釋心法師送給田家耕三句話,前兩句田家耕沒告訴別人,後一句,他跟妻子還有最好的朋友原南州市教委主任羅駿業說了。
酒中乾坤,杯中人生。
羅駿業笑說:“莫非大師是幫你指點迷津呢,看來你以後,隻能幹與酒相關的職位了。”
田家耕回應說:“是啊,可惜南州沒有酒廠,要是有,我立馬去當廠長。”
“不是看破官場了嗎,怎麼又想著當廠長?”羅駿業說。那個時候,羅駿業也剛剛經曆了一場大劫,眼看就要跟田家耕一樣,徹底退出江湖了,一紙任命狀,又讓他重回舞台。但重回舞台的羅駿業已不是原來那個羅駿業,生活會給每個人打上烙印,不同的烙印,砸在心上的坑是不一樣的。坑太大,人就再也爬不上來。
兩個有同樣經曆的人,說起話來,就多了另一種味,這味似乎有點像禪味,可它又不是禪。
田家耕淡淡一笑,說了句羅駿業聽不懂的話:“仙風不可吹草動,袖手怎能旁觀舞。”
自那天起,田家耕就成了一個閑人,一個拿著工資不幹活的閑人。這樣的日子倒也適合他,每天早早起床,在樓下小廣場跑一會步,等天大亮,晨練的人們陸續回來,老頭老太們開始往早市上跑。田家耕也提著菜藍,慢悠悠地往早市去。早市離他家不遠,南州這座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說是發達城市吧,很多地方又很落後,比如到現在沒有一座像樣的體育場,如果有,田家耕肯定要去那裏打球。田家耕籃球打得很棒,中學時就是學校隊的主力。到了大學,又成省城江北大學生籃球聯賽的冠軍,還得過最佳球員獎。南州也沒有時尚而又現代的圖書館,圖書館還是二十年前修的,破得不成樣子,裏麵的 圖書田家耕多少知道一點,都是老古董,幾乎沒有人去看,盡管每天都按時開放,可就是沒人將腳步邁到那裏。電影院倒是新修了,可那是年輕人談情說愛的地方,像田家耕這般年齡,自然不會去的。他對電影的興趣停留在年輕時候,對現在的第五代第六代導演,比如張藝謀陳凱歌還有更年輕的陸川,隻知道名字卻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像樣的作品。但你說南州落後,也很不客觀。南州並不落後,但凡現代都市有的,都有,隻是規模相對小一點,建築稍稍平淡一點。地級城市嘛,能有現在這樣的規模,也還令人欣慰。況且南州建設的步子正在邁大,項目一個接一個,天天新聞裏有開工建設的,隔段時間就會報道,南州又有幾家大型企業落戶,又有幾個項目填補了什麼空白。看書記市長天天風塵仆仆,穿梭在各大工地間,看那麼多禮儀小姐身著鮮豔的旗袍,笑容燦爛地為領導們遞上剪彩用的剪刀,你就知道,南州這座城市是很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