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一章 1(1 / 3)

上午七點,田家耕準時來到辦公室。樓上市長、副市長差不多都到了,秘書長羅駿業也早已到辦公室,已經埋頭批閱起了文件。田家耕上樓的時候,見副市長關鍵跟一女的並排走在前麵,從背影看,那女的很年輕,身材曼妙,屁股包在緊身褲裏,令人想入非非,一雙紅色高跟鞋敲打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女人腰很細,典型的小蠻腰。兩條腿修長而勻稱,彈性十足,性感畢露,讓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望一眼就胸悶氣短。田家耕慌忙將目光挪開。這樣的裝束,表明女人絕不是這幢裏的幹部。市長萬慶河主政南州後,對政府機關工作人員著裝做了明確要求,特別是女幹部,上班一律不許穿高跟鞋,不許施濃妝,不許塗口紅,至於超短裙什麼的,不用強調女幹部們也不敢穿,跟身份不相符嘛。前段時間街上突然流行黑絲,女人們一夜間就把自己的細腿、粗腿、胖腿、羅圈腿全裹在了黑絲裏,看著是好,可容易分神。萬慶河不好明令禁止,把他跟秘書長羅駿業叫去,如此這般吩咐一般,他們就分頭跟各部門通知,第二天再檢查,辦公大樓裏的黑絲就沒了,女幹部們原又把兩條腿老老實實裹在了褲子裏。

你可以愛美,但不能美得沒有分寸,更不能亂了別人的心。這是市長萬慶河的原話。原來有位副市長就因受不住來自女同胞的誘惑,在辦公室就將檔案局年輕漂亮的女副局長壓在了沙發上,結果被女副局長的丈夫、正要從部隊轉業的軍官逮到,這事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副市長先是答應幫副局長丈夫聯係接受單位,後來難度太大,副局長丈夫野心也太大,提出非局長不幹,副市長惱火了,反咬一口說是副局長色誘了他,最後對簿公堂,結果當然是誰也沒好果子吃。副市長被撤職,隨後又查出經濟問題,到號子裏度晚年去了。那位副局長也被調離出政府大樓,到二級部門擔任副縣級調研員,她丈夫什麼好處也沒撈到,迫不得已選擇了自主擇業。這是閑話,市長萬慶河宣布著裝紀律,並不是怕有人步副市長後塵,是切切實實為機關形象著想。

機關嘛,就得有機關的樣子。

見跟關鍵他們走得太近,田家耕主動放慢步子,到了三樓,聽見洗手間有嘩嘩水流聲,田家耕走進去,果然有人忘了關水籠頭,田家耕將水籠頭關好,又裝模作樣解了小手,估摸著關鍵副市長該到辦公室了,這才走出來。這時候他忽然確定,跟關鍵副市長並排走在一起的,是大老板錢小亨的助理曾恬。

這麼早就追來了啊?田家耕琢磨著關鍵和曾恬,腳步輕一下重一下來到辦公室。

清潔工正在幫田家耕打掃衛生。這幢樓上打掃衛生的都是“40”“50”人員,政府為擴大就業,也為了安置“40”“50”人員,想了好多法子,給各機關單位配備清潔員和輔助性工作人員就是其中之一。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姓葉,有個好聽的名字,葉沫沫。田家耕跟葉沫沫很熟,葉沫沫的丈夫早年在一家企業擔任供銷科長,混得相當不錯,那個時候田家耕還在縣裏當副縣長。後來葉沫沫的丈夫有了外遇,再後來,兩人離了婚,離婚第二年,葉沫沫的丈夫出事了,車禍,死得很慘,死時懷裏抱著的並不是他外遇,是一年輕的銷售員。葉沫沫早年就下了崗,一人帶著孩子過,政府這邊招“40”“50”人員時,田家耕替葉沫沫說了話,葉沫沫就擁有了現在這份工作。

雖然很熟,葉沫沫卻很少跟田家耕說話,尤其打掃衛生的時候。她用口罩捂著嘴,仔細而用心地清理著房間垃圾,其實房間裏沒多少垃圾,田家耕這裏來的人少,自己又不抽煙,也很少修改文件,房間一向保持得幹淨整潔,但葉沫沫還是一絲不苟。田家耕怔怔盯著葉沫沫看了一會,很想開口說幾句話,問問她的生活還有孩子的情況,見葉沫沫一臉莊重,田家耕收起念頭。等葉沫沫打掃完,田家耕關上門,從抽屜裏拿出兩支葡萄糖,喝了。

昨晚又喝多了,胃裏難受。最近狀態不好,一喝就難受,喝多了,兩三天緩不過勁。田家耕有些發急,也有些心虛。上周他還到醫院偷偷檢查過一次,所幸是各項指標均合格。千萬不能出事啊,尤其身體。他在心裏不止一次替自己祈禱。為別的倒下,至少還能混個因公殉職什麼的,為酒倒下,罵名一大片,給兒子也沒法交待啊。

想到兒子,田家耕突然眼裏有了淚。自從擔任接待辦主任後,工作一天比一天忙,關心兒子的時間一天比一天少。上周兒子從省城回來,田家耕本想抽出一天時間好好陪陪他,跟他交流一下思想。兒子正處在青春期,各個方麵都在關鍵期,做父親的,不能不問,更不能不管。哪知假都請好了,省裏又來人,羅駿業最終還是把電話打到家裏,非常難為情地跟他告艱難。田家耕還能怎麼樣,隻好乖乖回到單位,跑前跑後,喝了若幹場酒,陪著轉了兩天景區,看了兩場南州專門準備的文藝演出。因為對方是省人大的,組織全省人大代表和文化方麵的專家學者,到南州檢查群眾文化建設。等把檢查團陪完,兒子早已回了學校,隻留給他一張字條,上麵寫著:爸,注意身體,我不要酒鬼,也不要武鬆,我隻要一個健康的爸爸。爸,酒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

酒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田家耕癡癡地嚼著兒子這話,隱約間,似乎看到兒子不滿的眼神。

對不住啊兒子,你爸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半天,他重重歎了一聲,恨恨摔了摔頭,把兒子的影子摔了出去。

喝過葡萄糖,田家耕舒服了些。啥毛病都是慣的,當初用葡萄糖解酒,也是情急中想出的法子,不料日久成癮,現在一缺了它,胃中酒怎麼也排解不掉,盡管妻子安小橋每天早上都給他熬粥熬湯,想盡辦法給他護肝保胃,但田家耕還是離不開這種液體。放在家裏怕安小橋多心,隻能在辦公室偷著喝。

剛喝完,電話響了,接起一聽是市長萬慶河,田家耕忙問了聲市長好。萬慶河笑笑:“怎麼樣,緩過勁了沒,昨晚你也喝得太猛了。”

“沒事的,那點酒傷不著我,市長您沒事吧,昨晚您也喝不少。”

萬慶河說:“我舒服著呢,為你擔心了一夜,小橋呢,沒怪罪我吧?”

“她哪敢怪罪,喝酒早成了我的本職工作,她支持著呢。”正說著,胃忽然痛了一下,田家耕忙用手壓住那個部位,臉上強撐出一片笑,好像萬慶河就在他麵前,生怕人家看到他痛苦的樣。萬慶河聽他沒事,放心了,說:“那你好好休息,今天說不定還有惡戰。”

田家耕咧了下嘴,搖搖頭,將電話掛了。

昨晚是私宴,市長萬慶河大學同學來訪,那人在中央某企業擔任黨委副書記兼下麵一個公司總經理,春風得意,酒量又大得嚇人。加上他又帶了好幾個部下,揚言就是衝著酒來的。老同學十多年不見,萬慶河格外熱情,去的路上就叮囑田家耕,一定要讓老同學盡興,順帶還說了過去一些往事,田家耕聽得明白,萬慶河跟這位同學,感情深著呢,雖然久未謀麵,聯係卻從未中斷。又說這位同學的老丈人是某大部副部長,位高權重,日後少不得……田家耕就越發不敢惜力,拿出全部力量來對付了。遺憾的是這種酒局萬慶河不能帶太多人去,人多眼雜,隻帶了一名副市長和他,那位副市長喝酒又不太爽,老是拿對付下級的辦法對待客人,習慣性動作太多,惹得客人有了意見,萬慶河臉色也不爽,田家耕隻好舍身陪客,楞是把場子撐到了底。感動得老同學搖搖晃晃抱住萬慶河說:“你這位秘書長,了不得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酒中豪傑,我真恨不得把他帶走。”萬慶河也醉眼朦朧說:“這是我的秘密武器啊,我能把南州市長這個位子撐住,全因有他。”這話雖然說得過一點,但也道出了萬慶河心中的痛。

上午田家耕沒有事幹,他現在的工作相當簡單,市裏有接待,他參加,市裏如果沒接待或者書記高原和市長萬慶河認為不重要的接待,他就閑著。秘書處還有辦公室的工作,他不用過問,更不用親手去幹。這是市長萬慶河特意跟秘書長羅駿業交待過的,意在保護他,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