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酒局,田家耕的眉頭就鎖在了一起。
不是每個酒局都要拚酒的,拚酒是酒局裏最不講究的一種喝酒方式,當然也是最原始最粗放最沒有技術含量的一種方式,這種場子隻要有量你就能應付。可更多的酒局,核心不在酒上,酒隻是引子,是潤滑劑,甚至說是一把用水做成的鑰匙。
但這個潤滑劑怎麼才能起到潤滑作用,就成了大學問,田家耕憂慮的,正是對方來了酒局該怎麼設,一場接一場的酒到底該怎麼喝?
田家耕很快拿出一個方案,每次有大型接待任務,他都要埋頭幾天,先整出一個方案來。這方案有時呈給書記高原或市長萬慶河,兩位領導興致好時,也會替他潤色,把把關什麼的,遇到特別交待的,田家耕會鄭重地記下來,將它作為方案的重點部分,再單獨製定一個方案,以備關鍵時用。這些,都是當縣長之前養下的習慣。那時當招商局長,市裏又將招商引資當成頭等大事,但凡外地來的客商,都是爺,都得他這個招商局長接待好侍候好。田家耕又很謙虛,事事必要請教當時的接待辦主任,很多經驗還有個中隱秘,都是原接待辦主任教會他的。當然,接待也不能事事彙報,那樣領導就會認為你沒水平沒能力,不能勝任。該自己做主時,必須當機立斷,準確無誤地做出抉擇來。
比如這次,田家耕就不打算把方案給呈給誰,沒法呈,南烏雙方合作隻要一展開,南州這邊所有的神經都會動,方案不可能做得麵麵俱到,隻能是提綱性的,而提綱性的東西領導大都不會滿意,所以隻能放起來,權當一份備忘錄。他讓汪科長把方案打印兩份,一份放他這,一份汪科長拿著。汪科長三十五歲,現在是田家耕得力助手。之前是一個鄉的副鄉長,此人在接待方麵是個天才,察眼觀色迎來送往既機靈又到位,多大的場麵都能不留死角。尤其侍候領導,鞍前馬後任勞任怨,還能不顯山不露水,讓領導十分受用,拍馬溜須堪稱到了最高境界。見他是個人才,田家耕跟羅駿業一商量,找市長把他要到了接待處。現在幹得非常滋潤,好像英雄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個別時候,還能替田家耕想出絕妙的點子來。田家耕非常器重他,已經把他當作接班人培養了。
“主任,酒店啥的都檢查過了,該強調的也都強調到位,明後天再檢查一次,應該沒問題。”汪科長說。
按照田家耕的吩咐,汪科長這幾天帶著接待辦幾位女將分頭去酒店賓館查衛生查死角,給酒店提前打招呼。以前這項工作不用多費力,政府這邊接待賓館就兩家,都在田家耕手上握著,一個電話過去,什麼也能做好。現在兩家一合,田家耕就有些吃不準,特別是梅園等重要場合,真是放不下心。
“梅園怎麼樣,他們動作沒?”田家耕問。
“動了,我們認真查看過,幾幢小樓目前已暫停營業,就為這次接待做準備。二號餐廳衛生情況不好,廚師又剛換過,我們提了意見,其他都還過得去。”
“什麼叫過得去,做不好就整改,這是書記發了話的。”田家耕不滿地蹙起了眉頭,他不喜歡聽這種模棱兩可的話。
汪科長馬上糾正自己的話說:“是我用詞不當,嚴格說其他方麵比我們想像的要好。”
“這還行。”田家耕長歎一聲,放下心地說:“隻要梅園不出問題,其它就出不了問題。”說完又問:“南華這邊接觸了嗎,江總還有申總他們怎麼說?”
汪科長遲疑了下,道:“南華申總找過我,流露出一些意思,這次接待他們想做大東。”
“什麼叫大東?”田家耕抬頭問。
“就是主要由他們張羅吧,沒細說,但意思就這。”汪科長道。
田家耕輕輕搖了下頭,拿過筆記本,在上麵寫了句什麼,又放下,想跟汪科長說什麼,沒說,低頭思考去了。汪科長站了一會,說那我先走了,辦公室還來人呢。
汪科長走後,田家耕的注意力就轉移到南華集團這邊。
南華集團是南州最大的民營企業,全省都叫得響。老板江南華,四十多歲,最早是一企業會計,後來跟人合夥倒化肥還有水產,一不小心發了家。然後創辦了南華生資公司,由生資做起,慢慢向其他產業延伸。後來發展成南華實業,除傳統的生產資料和緊俏物資外,又涉足房地產,迅速成為南州最大的地產商。三年前南華又染手建材業,投資一個多億建設南華新型保溫材料生產線,憑借一種新型環保建築材料成功上市。南州東城區原為鄉鎮企業基地,後來鄉鎮企業一個個倒閉,東城區幾乎成為廢墟,關鍵時刻江南華出現了,入駐東城區,神話般地打造出一個南華帝國,東城區一下金光四射,成為南州最牛也最風光的一張牌,但凡領導來南州,別處都可以不看,獨獨南華帝國少不了。
南華集團這些年迎來的中央或省裏領導,多得數不清,留下的墨寶還有題詞,可以把整個南州城裝扮起來,為此南華又投資數百萬元,建了一個專門的展覽室,可謂金壁輝煌,光彩奪目。
任何事物都有兩麵性,越是贏得鮮花或掌聲的地方,藏的汙垢就越多。或者說越是寬闊的海麵下,埋藏的暗礁就越多。田家耕雖然不知道南華的底,有一種感覺卻十分強烈,南華早已千瘡百孔,這座靠神話或傳奇打造出來的金字塔,早已搖搖欲墜。萬慶河曾經多次說過的包袱,就是指南華!
而且他早就有一種預感,南烏經濟圈的形成,或者說南烏經濟一體化,南州這邊首當其衝的任務就是要把南華這個包袱甩出去。
那麼,讓南華參與到接待中來,就是一種必須!
作為接待辦主任,他必須想領導所想,急領導所急,不動聲色地把領導意圖貫徹到具體工作當中。
想到這層,田家耕抓起電話,試著給江南華撥過去。江南華這人很傲慢,典型的暴發戶嘴臉,市裏除兩麵一把手,別人壓根不放眼裏。有次田家耕因急事必須找到他,打了半天電話,人家理都不理,最後還是迫於無奈,求到市長萬慶河那裏,結果萬慶河一撥,電話立馬通了,不出十分鍾,人就到了萬慶河麵前。從那以後,田家耕很少再給江南華打電話,哪怕十萬火急的事,也隻是通知到南華集團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