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喝了老田,酒這東西,是消字靈,是老鼠藥,是麻醉劑。我們可以讓別人麻醉,但不能老是自己麻醉自己,不能啊。我是完了,年齡不饒人,下一步,能混到人大政協養老就算老天開眼。你還年輕,比我年輕十歲呢,要爭,要搶。謙虛了不行,禮讓三先更是句屁話,你見過誰讓誰啊,哪個不是爭得頭破血流?就說我們這邊吧,張笑東占著茅坑不拉屎,成天隻知道為白慈光搖旗呐喊,心甘情願當白慈光影子。那是他沒本事,憑他那點墨水還有能力,到這一步,已經是燒高香,抱著白慈光這條粗腿,能安全混下去,他就偷著笑吧。駱川呢,眼巴巴盼著張笑東離開,一屁股挪過去,可不幸開罪了白慈光。白慈光手掌稍稍一斜,就把駱川前麵的陽光遮住了。所以最近他在瘋跑,如果我沒估計錯,他是想到外市謀發展去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們都在跑,老田你為什麼不能?你比他們差,我看不見得嘛。再說你有這麼好的資源,為什麼不用?”
“資源?”田家耕當時有些怔。
“小妹妹金華啊,你就甭蒙我了,金華對你,那可真是情有獨鍾啊。我不是鼓勵你犯錯誤,是搶抓機遇。有些關係你不用,別人照樣在用。有些位子,你不爭,別人照樣在爭。官場之事,除了交換和利用,還剩什麼?你真想兢兢業業,在平凡的崗位上幹一輩子啊,笑話吧你?”
田家耕猛地就禁了聲。
是的,金華對他來說,是一根稻草,是惟一能攀附上去的通道。這點金華沒瞞他,早在古坪一起共事時,金華就曾暗示過他,還跟他講了許多秘密。有些,稱得上是絕密。吃空餉事件發生後,省裏一度很重視,有一種意見,是要把他徹底拿掉的。他和丁二昌,一個也不能留。正是金華,動用了那層關係,替他說了話,最終他才隻被免職。
這層關係正是陳國安。
金華說,她從十歲時,人生方向就徹底變了。疼她愛她的父親進了監獄,母親熬不住寂寞,也承擔不起那份罪,沒到第二年,就急不可待地嫁了人。那時起,小小年紀的她,就知道,這輩子人生方向變了。她到這個世界上,一是為了討債,二還是為了討債。為此她沿著這個目標,一步步地討到了今天。母親嫁人後,金華到了奶奶那兒,奶奶是位老紅軍,眼裏當然揉不得沙子,一度時期,奶奶是站在當時縣委書記梁光烈這邊的,一心想為兒子討回公道,討回正義。是兒子說服了他。金華的父親金克恭跪在母親麵前,央求母親別聽他人教唆:“我這輩子沒出息,隻能替人家開車,將來孩子大了,我給不了她什麼。這次我替他扛了,我所有的事,他都會扛起來。娘,你就別鬧了,就幾年監獄,我坐完就出來了,隻要他在,我們就有好日子過。”
“糊塗啊……”奶奶捂著哭腫了的眼睛,傷心得再也說不出什麼。她知道,兒子是中了邪,是被有些東西迷住了眼,昏住了頭,無法清醒了。也就在同一天,陳國安的妻子楊小曼還有陳的母親、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一同走進奶奶家,還沒說話,撲通一聲跪下了。
那個場麵,金華這輩子也忘不了,盡管當時她才十歲!
自那天起,金華和奶奶的一切,就由那個叫楊小曼的女人負責了。她們住上了新房,家裏一應設施全換成了新的。金華上了縣裏最好的學校,每個周末,還能到縣長家去吃去玩。一個月,她們跟父親見一次麵,父親在裏麵過得很好,根本不像是坐牢,而像是出差。這多少緩解了她們心中那份痛,也讓她們在暗無天日的絕境中,看到了一線光亮。
金華這一生,某種程度是陳國安打造出來的。陳國安並沒食言,這點,出乎太多人意料,更出乎金華奶奶的預料。奶奶曾說,金克恭是上了一條賊船,哪天被人家扔下船,喂了魚都不知道。可奶奶臨死時,金克恭仍然沒被扔下船,仍然在受著陳國安的恩惠與照顧。“他算是有良心。”奶奶丟下這麼一句話走了,當時父親還沒出獄,那個叫楊小曼的女人幾次提出,要認金華做幹女兒。“這樣就是一家人了,我們照顧起來也方便。”楊小曼親熱地撫著金華的臉蛋說。獄中的父親點了頭,父親總是有他的理由,認為替陳國安幹了一件很偉大的事,拯救了他全家,更保住了陳國安的仕途,陳家就應該像照顧自己孩子一樣管好金華。陳家也確實這樣答應,金華的頭卻搖得很堅決。她跟楊小曼說:“我父親賣給你們家還不夠,難道還要我也賣給你?”一個“賣”字,當場驚住了楊小曼,那雙漂亮而自信的眼睛撲騰撲騰閃著,冒出一連串怪光。自以為是聖母的楊小曼哪裏能想得通,一個中學女生會說出這樣深刻惡毒的話。
比這惡毒的是金華的方式。
金華是個怪人,是矛盾的複合體,是個看似簡單透明實則複雜得讓人悲涼絕望的女人!這是田家耕對金華給出的評價。
金華這生都在討債,替父親討,替奶奶討,也替她自己討。但她討債的方式很是特別,每次見陳國安,或者見楊小曼,她總是乖乖的,一張小臉兒掛滿了卑微的笑,還有怕。讓人覺得她是一隻小兔子,一隻受傷的小羊羔。包括後來上大學,參加工作,甚至現在,隻要去見陳國安,她馬上就能做出那種無辜的樣子,讓人覺得你不能拒絕她,拒絕就是傷害,拒絕就是毀滅。除了無辜,一張嘴巴特別會說話,既甜又蜜,不但能把假的說成真的,將惡的說成善的,苦的說成甜的,還能把不存在的說成剛剛發生過的。總之,她用一種反常的方式,極端的手法,為自己討回該討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