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他會無端地想到一些人,怪得很,想著想著就會讓自己迷惑,失去判斷力。也會想到一些事,很可怕的事。他知道,他對省長人選的期待,其實跟這些事有關,也跟裏麵一些人有關。

宋瀚林是安全地離開海東了,歡送儀式很熱烈,規格很高,普天成一直擔心那一天會發生什麼,好在安安全全過去了,並沒出現令人尷尬的場麵。宋瀚林走時也很開心,並沒跟他多說什麼,隻有有力地握了他的手,臨上機前重重拍了下他的肩,送給他兩個字:穩住。

他能穩得住嗎?這兩個字讓他生畏,進而怯。

穩住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幢龐大的房子把大梁抽走了,讓他這根柱子來穩,想想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關鍵還在於,這房屋會不會遭遇什麼風暴,會不會堅若磐石,會不會……更讓他揪心的是,中央調整宋瀚林,除服從於大戰略外,有沒有其他因素?宋瀚林盡管興高采烈,在告別儀式上談笑風生,但內心裏,是不是跟他一樣有怕?

普天成琢磨不透,越是這個時候,很多事就越難琢磨。

稍稍讓他欣慰的是,宋瀚林並沒馬上就任實職,也沒有悄無聲息地退下去,

而是在中央某學習領導小組擔任了職務。

應該說高層對他還是肯定的,至少他還在前沿活躍著。

要解開海東這個謎,從路波身上拿不到鑰匙,普天成這點政治成熟度還是有,或者說,路波到省委,傳遞不出多少信號,關鍵要看高層會讓誰來接任省長,會把誰當作新鮮血液補充到海東來,這才是關鍵,所有謎底應該在這裏!

方南川!普天成終於吐出了這個名字,隨後,他一直緊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院裏好像起了一股風,旋著幾片早敗的落葉,普天成甚至聽到了嘩嘩的聲響。他抓起電話,想打給妻子喬若瑄,這個消息應該透露給她。想了想,又放下,摁了下內部電話。不多會,秘書聞捷進來了,普天成說:“準備一下,下午我要會見新加坡投資團。”

方南川是半個月後上任的,這速度應該說是很快,可見戴小藝跟普天成透露時,這事基本已定了。

方南川赴任那天,省裏領導都到機場去迎接,之前於川慶就將確定好的名單還有具體事項報告給普天成。

迎接儀式由普天成主持,路波在機場有個歡迎辭。

可是到了機場,卻忽然告知歡迎儀式取消了,方南川不讓搞,前來宣讀任命決定的中組部副部長也不主張搞這種形式。

大家隻是熱情地向方南川一行送了鮮花,普天成沒想到,嶽南也在隊列中,他居然親自送方南川上任,靈機一動,將手裏鮮花送給了嶽南。嶽南麵帶微笑,溫情脈脈看著他。

普天成臉有些紅,高層做出決定前,他去過北京,拜見了嶽南,嶽南以為他也是跑去活動的,狠狠批評了他,普天成沒解釋,等嶽南批評完,他才說此行是為海州地鐵項目而來,因為有點空閑,就貿然登門了。嶽南笑笑,並沒對剛才一通猛批說什麼,隻道:“早就該有這思路了,別的城市都在爭著上,隻有你們行動緩慢。慢就意味著被動,明白不?”普天成點頭,是的,慢就意味著被動,什麼事都這樣。告別時嶽南送他一副字畫,是嶽南的手跡,上書四個字:天道酬勤。普天成回來就將它懸掛在辦公室正中央。此時見了,嶽南目光裏就多了層意味,礙著人多,嶽南沒說話,隻用眼神鼓勵了一下他,普天成也用目光表示了敬意。

等路波他們跟方南川表達完祝賀,普天成才走過去。真年輕啊,看著方南川那張有楞有角年輕帥氣的臉,普天成禁不住發出歎。如果沒記錯,方南川還不滿五十,比他小四歲,這個年齡就升任一省之長,實在令人欽佩。

如果不是之前已有一位四十五歲的六十後擔任了某省省長,方南川僅憑年齡一項,就會成為本年度新聞人物。四目一對,方南川眼裏也滑過很多東西,方南川同樣沒記錯,他跟普天成最近的一次見麵,是在普天成擔任常務副省長之前,那段日子對普天成來說很關鍵,對方南川也很關鍵。

普天成去他家,跟他父親方震談過兩個小時。方南川記憶裏,父親很少跟人談這麼長時間,尤其年老以後,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足見普天成在父親心中的地位。

方南川之前就很關注普天成,他們這些人,目光總是逃不開這個圈子。沒辦法,父輩們特殊的經曆決定了一切,誰讓他們都是紅色後代呢。

兩人望了大約有三分多鍾,方南川先醒過神,主動伸過手來,跟普天成有力地握住。普天成依舊用眼神表達祝福,方南川忍不住開了口,輕聲道:“我們又見麵了。”

普天成趕忙道:“歡迎省長。”方南川笑笑,似乎不習慣普天成這樣稱呼,更不習慣普天成此時的態度。

“都還好吧?”方南川又說。

“好,都好,謝謝省長。”普天成說。

“您跟我客氣,我可會不好意思。走吧,甭讓他們等。”

方南川說著,做出一個禮讓的姿勢,要請普天成先走。

如果在之前,哪怕是昨天,普天成也會當仁不讓先邁出步子。

可是今天不能,今天起,年輕的方南川就是領導,是他上級,普天成熟練地側過身,為方南川讓出半個身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