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過去半年,一切顯得很平靜。王靜育夫婦依然在“裏麵”,但是關心他們的人越來越少,媒體早已沒了聲音,社會輿論也淡而又淡,仿佛海東未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
不過他們恢複自由的日子仍然遙遙無期。
隔離審查沒有時間規定,紀委調查也沒法定期限。拖,很多事就是這麼拖過去的,拖可以熬掉公眾的興趣,拖更可以漂泊事件顏色。最終結果到底會怎樣,誰也心裏沒底。王靜育的家人找過幾次普天成,普天成要麼避而不見,要麼原則性地講幾句,打發人家回去。另一頭,海州藥業也成了懸案,企業生產雖然已經恢複,但藥監局查出的諸多問題卻遲遲不給結論,就像挖了一口深井,裏麵黑乎乎的,有什麼你看不清,但能看到深和黑,再故意不把蓋子蓋上,不免就讓很多人擔心,這口井裏會不會掉進去人,能掉進去多少?
原本烽煙四起的海東,長時間地陷入膠著狀。
一根繩子兩頭扯著,都不放手,但也不再發力,看似平靜,其實裏麵還是含了不少勁的。
這中間,宋瀚林來過海東一次,是來海東考察的。
路波不能不陪,已經取了前麵那個“代”
字的方南川跟在路波後麵,看不出熱情但也絕不顯冷淡,言談舉止中規中矩,一切把握得極有分寸。
宋瀚林這次來倒是沒多說什麼,跟路波也是客客氣氣,不過普天成還是感覺到人在無可奈何下的那種蒼涼。
特別是酒桌上宋瀚林主動拿起杯子,給路波和方南川敬酒,讓他內心生出一種尖銳的痛。他知道,內心期待宋瀚林複出的願望永遠落空了,隻要能平平安安軟著陸,不再被他人惦記著,也許就是萬幸。
那天普天成沒喝酒,桃園最大的接待廳裏熱氣喧天的時候,他黯然離開,獨自到了西餐廳後麵的花園。
想想自己在桃園裏付出的那些心血,想想為宋瀚林赴湯蹈火忍辱負重的一幕幕,突然間竟控製不住,潸然淚下。抹掉淚後他感歎道,老了,人一旦追憶往事,為往事掉眼淚,就證明你不可阻擋地老了。
站在那棵粗大的桃樹下,普天成想到了金嫚。很是奇怪,每當他心情極為暗淡極為複雜時,腦子裏總要冒出金嫚來。
這個出身卑微身份低賤的女子,
活著時帶給他許多溫馨許多浪漫,走了後留給他的卻全是痛,是追悔。一個手握重權的人,卻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給不了她一個安定的居所,給不了她一份從容的生活,難道這就是他們這種人的愛?
可是怎麼會有那麼多女人赴湯蹈火前仆後繼追逐這種愛?
那個叫盧小卉的女孩死了,難產死的。王靜育都那樣了,她還頑固地想把孩子生下來,說生下來王靜育就永遠屬於她了。沒想老天不開恩,楞是讓她在大出血後蹬腿走了。
孩子自然也沒生成,一對母女為一份看不見的愛做了殉葬品。
聽到這消息時,普天成也流了淚,是為金嫚流的。
現在他才發現,他們這些人是沒愛的,幾乎每一個在官場打拚的人,最先就把愛這個字做了陪葬。
他們有的隻是占有,欲望,無盡的貪婪,或者征服。
獨獨把愛給埋葬了。
宋瀚林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普天成都在做惡夢,夜裏睡著睡著,會突然嚇醒,不是自己被雙規就是宋瀚林翻船了,起來後他胸悶氣短,得馬上站到窗前,打開窗戶,深深地呼吸才能平靜。後來到醫院,查出心髒有了問題,醫生建議他住院治療。他跟喬若瑄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糟糕,夫妻間那點事幾乎沒了,他不想,喬若瑄也不想。
有天半夜驚醒,見床空著,腦子裏好像記得,上床時喬若瑄在床上的,怎麼半夜會沒有呢?再細聽,衛生間似乎有聲音,很奇怪的那種。衛生間離臥房遠,普天成沒開燈,鬼使神差地輕步過去,居然就聽到……說不出口。她可是堂堂的正廳級幹部啊,電投董事長,常務副省長的妻子,居然用那種方式解決!
那晚普天成徹底失眠了,喬若瑄完事後倒是倒頭就睡,旁若無人的樣子像是他這個丈夫根本不存在。躺在床上,普天成忽然有股透心的冰涼,
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人生竟然如此失敗。一事無成啊,什麼顯赫,什麼位高權重,都是假的,能證明什麼呢?
不管怎麼,時間還在繼續,誰也不能停下腳步,普天成更是不敢,生怕稍一慢,自己就再也追不上別人步伐了,會被遠遠地甩開,甚至甩到很可怕地方去。
取了“代”字的方南川卻表現出完全不同的樣子。
方南川的發力是從某一天開始的,之前似乎沒有前兆。
那天召開省長辦公會,會議由方南川主持。其他人都準時到了,隻有副省長薑正英晚到了兩分鍾。
薑正英還像以前那樣毫不在乎地要坐到自己座位上去,方南川突然出了聲:“正英同誌你先等等。”薑正英一楞,進而衝方南川莞爾一笑。
“現在幾點了?”方南川問。
薑正英抬起手腕看看:“八點三十五。”
“於秘書長,會議通知是幾點?”方南川將目光對準於川慶,於川慶馬上說八點半。
“請你出去!”方南川毫不留情地衝薑正英發了火。薑正英傻住,臉上嫵媚的笑退去一半,另一半僵住。“省長,我……”
她吞吞吐吐,似乎還沒把方南川的話當真。
“你不用解釋,既然不能按時參加會議,這會你就不用開了。”
說完,方南川衝於川慶點點頭,示意會議開始。
薑正英尷尬在那兒,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正難為情著,方南川又重重說了聲:“出去!”薑正英忽然間絕望了,沒想到方南川會這麼不留情麵,女人氣十足地跺了一下腳,走出會議室。
會議開到中午十二點,方南川最後說:“我對同誌們沒別的要求,最起碼一條,請守紀律,如果這點都做不到,我想這個領導也沒必要當了。”說完散會,與會者心裏全撲撲的,感覺這天的方南川太離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