灩秋沒找到火石財,她怎麼會找到呢?
她把自己交給出租車,衝司機說:“隨便你開吧,開哪兒也行,錢我照付。”司機一開始還興高采烈,以為遇到了冤大頭,後來越開越不對勁,放慢車速,楞怔地望住灩秋,用一種很同情的語氣說:“想開點吧,小姐,別這麼糟踐自己。
”
“少叫我小姐,沒長眼睛啊,我哪點像小姐!”
灩秋惡凶凶地罵。司機討了沒趣,扭過頭,又往前開。
車子環著沿江大道,跑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司機不敢再開下去了,要是灩秋耍賴,他這一下午的苦就白吃了。再者他也擔憂,車裏的灩秋會不會出事,到時候連帶到他,那可說不清。
他停下車子,很認真地望住灩秋:“大妹子,看你也是一個挺有心勁的人,遇上事,要想開點,千萬別鑽死牛角。你看我……”司機於是就給灩秋講了一個故事。按司機的說法,五年前他還是個百萬富翁,雖然不顯赫,但也足夠很滋潤地過日子。
司機姓王,他是這個城市裏最早的中巴司機,原來在運輸公司上班,後來運輸公司倒閉了,他憑借著在運輸公司認識的那些關係,沒怎麼費勁就辦了一套客運手續。“那時候手續費便宜,中巴車才剛剛起步,政府一心在扶持。”司機說。
他跑的是開源到天慶那條線,山路雖然崎嶇,但坐車的人多,幾年下來,他就發了。後來見這行能賺錢,他又買了兩輛車,雇了兩名司機跑,加上他這輛,也算個小型車隊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這條線被別人控製了,說是成立了一個榆通公司,專門負責這條線的客運。
一開始他還沒當回事,心想自己能跑,別人也能跑,大家公平競爭麼。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勁。
他的車不是被撞就是被一夥不掏錢的混混給欺負,那夥混混天天等在車站,車一來就蜂擁而上,搶占了座位,後來還發展到不讓別人乘車。有乘客上去,混混們一擁而上,嚇得乘客掉頭就走。忍無可忍之下,他跟混混們的矛盾爆發了,結果,他被打個半死,跟車的是他的表弟,讓混混們打斷了兩根肋骨。
那條線最終還是被榆通公司霸了,榆通公司先是說,交了管理費,就讓他繼續跑,
但每輛車的管理費幾乎是一年收入的一半,他想賣車,馬上有人找上門,說車隻能賣給公司,否則,讓他落個人才兩空,還沒地方訴冤。他大著膽子賣了一輛,成交那天突然從一輛車裏跳下來二三十個年輕人,清一色的平頭,手裏全抄著家夥,二話不說就是一頓亂打。
把人打傷不說,還把車也砸了。沒辦法,其它兩輛隻能賣給公司。簽合同時公司出來一個叫順三的人,說先簽車輛報廢協議,簽了這個協議,公司就按原價付款,到公司領新車也行,說這是公司統一行動,要統一車輛。
他不敢簽,跟他一道跑車的師傅也不敢簽。
後來順三就把車扣在了公司裏,說啥時想明白啥時簽,不急。
順三是不急,可他們急,停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半個月後,所有的司機都妥協了,按照順三他們的要求,簽了那個報廢協議。順三說半個月後到公司領新車,手續由公司統一辦,不要新車也行,按新車價格領錢。
結果半年過去了,他們不但沒領到新車,自己的車也不見了,錢更是沒影子。找順三理論,順三說車輛都報廢了,想開新車,拿錢來。二十多個司機聯合上訪,找運輸管理部門,結果又是一頓毒打。
“太黑了,我一家人辛辛苦苦十年的努力,一夜間就成了一張報廢合同,還沒處說理去。”
姓王的司機差點哽咽起來。
如果換上平常,灩秋聽到這樣的故事,一定會憤慨,一定會替當事人鳴不平,可這一天,她出奇的平靜。
姓王的司機還在一個勁勸她,人這一輩子,哪能不遇到傷心事難過事,挺過去也就挺過去了,像他,現在不也熬過來了麼?
“這輛車是我租的,現在我隻能租得起車。”
姓王的司機又說。
“不要說了!”灩秋憤憤打斷他,甩給他一百元錢,跳下了車。
像你,我怎麼能像你呢?灩秋提著小皮箱,滿身都是氣,這氣一半是衝那個多嘴的司機撒的,另一半,是衝自個。
其實她連司機都不如,真的不如,司機還能租起一輛車,她呢,什麼也租不起。
不能這樣,絕不能!灩秋一邊發著空洞的誓,一邊往前走。那位姓王的司機不放心她,開著車跟蹤了過來。
灩秋就又被感動了,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素昧平生,卻能替她擔憂,好人啊。可好人為什麼都這麼艱難呢?
灩秋又發起了感慨。
司機跟了她一會,發現她並沒有跳江的意思,一摁喇叭,走了。
灩秋回過頭,愣愣地盯著那輛車,發了半天呆,好像這輛車把她什麼東西帶走了。
其實那是人跟人之間最原始也最純樸的一種情分,這種情分現在是越來越少越來越奢侈,隻在極偶爾的情況下,才能被喚起。
灩秋有些感動,看來她還並未完全麻木。
風吹過來,打在身上涼涼的,也爽。
灩秋最後把屁股落在了那個魚塘前,就是她跟洪芳一塊去過的那個魚塘。灩秋發現,那天她跟洪芳說的話,其實是衝她自己說的。這一刻,那些話又回響在耳邊。那個關於囤地的夢想,其實是她定給自己的,隻不過自己離這個夢太遙遠,所以才把它轉嫁到了洪芳身上。現在看來,靠洪芳實現這個夢,太艱難了。但這分明是一個遠大的夢想啊,灩秋甚至看見,夢想那一頭,站著光芒四射的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