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東燃沒想到,自己會和趙乃鋅發生衝突,而且言辭到了從未有過的激烈程度。

也許,這一架早該吵,隻是他們都克製著。官場中人最大的能耐就是會克製,善於克製,能把心裏所有的不快壓製住,臉上卻表現得對你很尊重、很友好。有人說克製是官場必修課,也是官場中人必要經過的一道修煉。孟東燃和趙乃鋅都是官場高人,這方麵自然做得比別人優秀。但是這一天,兩人卻撕破了臉,再也克製不住。

看來,誰都不是聖人,誰都有軟肋。兔子不咬人,不是兔子溫柔,而是兔子沒急,真到急的時候,沒牙的兔子也能給你咬出幾道硬傷來。

那天趙乃鋅將孟東燃叫到辦公室,一張臉黑青著,看上去陰雲密布。

“行啊東燃,你現在越來越會湊熱鬧了。”

“熱鬧?”孟東燃不解地看住趙乃鋅。

“不是嗎?你看看現在桐江,哪裏不是你孟副市長點起的火?滿城硝煙,煙霧騰騰,我趙乃鋅給你滅火還來不及呢,你又跑出來點了。”

孟東燃本來想擠出點笑,暖和一下趙乃鋅的臉,也好讓趙乃鋅對他暖和一點。但這天趙乃鋅顯然不想暖和誰,連挖苦帶打擊,將孟東燃訓得抬不起頭來。要是光抬不起頭,孟東燃也不會還擊,關鍵是,趙乃鋅得寸進尺,訓著訓著,就往孟東燃心上捅刀子了。

“真看不出啊東燃,我趙乃鋅這一路走來,遇過不少人,雖然也被人下過黑手,使過絆子,但鼻青臉腫讓我無臉見人的,還從沒有過。這次,我是領教了。”

孟東燃克製的那根神經終於垮了,不,是憤怒地斷了,另一根神經跳出來,一反常態地說:“書記太言重了吧,我孟東燃既不放火也不挖坑,書記您也沒摔著碰著,這不還好好地坐在這裏嗎?”

“那我是錯怪你了?”趙乃鋅哼哼一笑,笑出一臉的輕蔑或鄙視來,跟著又道,“東燃你是不是覺得火還放得不夠,還要到醫院再去點一把?”

“少提醫院!”孟東燃忽然就叫了。他的叫聲把趙乃鋅驚了一驚,也把他自己駭了一駭。

趙乃鋅猛地站起來:“不讓我提醫院你跑醫院幹什麼,是不是覺得文章還沒做夠?”

“我做文章?我孟東燃做什麼文章了?人在醫院躺著,生死未卜,我去看一眼怎麼了,犯著哪條哪款了?”

“你覺得醫院必須去是不,你渾身充滿正義感是不?”趙乃鋅的聲音也高了許多,臉上的憤怒已經在燃燒。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弱者,她的男人死在了推土機下,十五歲的啞女被人強奸,她的整張臉又被人毀了!”

“被人毀了?東燃你聽誰說的,誰又在製造謠言?那天你不也在現場嘛,你沒看清是不是,好,我現在告訴你,趙月蘭是自毀,自毀你懂不?”

孟東燃心裏“咯噔”一聲,盡管是在吵架,但還沒有讓他失去思維,也沒有失掉聽力。趙乃鋅話中意思,他還是準確地聽了出來。

他們又想玩障眼術,又想把一切推給遇害者!

“自毀?那羅副省長也是自毀了?”

這話,這話說得屋內兩個人全都鎮住。趙乃鋅瞳孔放大了幾倍,孟東燃也被自己這話驚出一身冷汗。他怎麼能這麼說呢?怎麼能一點餘地都不給自己留呢?

“好吧,好吧,既然這樣,那就這麼著吧。”趙乃鋅頹然跌坐在椅子上,語氣已經連貫不起來。

孟東燃還陷在震驚中,剛才這話怎麼就毫無阻礙地說了出來?

如果這天到這裏結束,孟東燃或許還不會太絕望,也不會發生後來那麼多事。憤怒是有底線的,每個人的憤怒都不過是自己情緒到了極端化時不正常的表現,跟事物的真相並無關聯,尤其跟事物的走向更無什麼聯係。凡事不會因為個別人的憤怒而停下,官場中諸多事,都是在一大批人的憤怒中往下進行的。

你可以怒你的,但你休想阻止我!

可是這天沒停下。都怪趙乃鋅。孟東燃都打算往外走了,內心裏他還是不想跟趙乃鋅鬧翻,跟現任書記鬧翻,結局是什麼他比誰都清楚。你可以衝整個世界發火,獨獨不能對頂頭上司發火。因為整個世界報複你,是以後的事,或許永遠不會報複,世界說穿了是一種虛無,是空,不是某個具體的存在。頂頭上司報複你,卻是瞬間的事。這個世界上沒人不講報複,大度或寬容是句冠冕堂皇的話,虛得絕不可信。

就在孟東燃轉身的一瞬,趙乃鋅突然又說:“東燃啊,能告訴我,到底為什麼?”

孟東燃隻好轉過身來。趙乃鋅這句話,跟前麵口氣完全不一樣,似乎軟了,暖了,妥協了。但又不全是這樣,孟東燃還是聽到了責備、質疑。他也用同樣的口吻說:“書記,您可能多慮了,事情沒您想得這麼嚴重。”

“還不嚴重,東燃你想怎麼嚴重,你把大家都逼進了死胡同。梅市長走了,思源同誌在給你擦屁股,全市都在為你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