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到縣上,祁茂林就告訴林雅雯,新上任的省委副書記馮橋要來河西市調研,沙湖縣是重點。
“他真的上任了?”林雅雯仍然沉在幻想裏不肯醒來,她對馮橋擔任省級領導,一直持懷疑態度。
“我早說過,你偏是不信。”祁茂林歎了一聲,又道,“馮副書記這次來,重點是調研流管處的改革,解決流管處跟縣上的矛盾,你我得做好犧牲的準備。”
“犧牲什麼?沙湖縣三十萬農民的利益,還是你我頭上的烏紗?
”林雅雯自嘲了一句,又覺得跟祁茂林發這樣的牢騷沒一點意思,沉吟片刻,問:“具體工作布置下去了沒?”
祁茂林說:“還沒,我想跟你碰碰頭,大致通一下思路,然後再往下安排。”
林雅雯心裏想,祁茂林現在是尊重她尊重到家了,以前這種事,壓根用不著打招呼,一個會議布置下去就行。看來,祁茂林真是有退隱的意思。
“能通什麼呢,照上麵的安排做就是了。”林雅雯泄氣道。
祁茂林想勸她兩句,但自己的心情也很壞,壓根就勸不了別人。“具體工作還是你負責吧,聽市上說,馮副書記還是堅持原來的意思,
想把流域內的小企業交給市縣兩級,讓流管處輕裝上陣。”
“那不叫輕裝上陣,叫賣光吃淨。”
“雅雯啊,這話往後還是少說,馮副書記是個很講原則的人,別因為牢騷話,把自己毀了。”
“原則?”林雅雯冷冷一笑,腦子裏,慢慢浮出馮副書記那張臉來。
那是一張多麼堅硬的臉啊,這張臉每閃現一次,林雅雯的心就被狠狠地戳爛一次,血汩汩而流,往事也汩汩而流……
林雅雯跟馮副書記,原本是有過瓜葛的,說瓜葛也許不妥,可又說什麼呢?這麼多年了,林雅雯從沒找到一個詞,來準確地為那段往事畫上句號。更沒找到一個詞,為往事中的那個人那張臉貼上合適的標簽。是的,有些人是需要貼上標簽的,
不能老讓他頭上的光環還有官銜迷惑別人。但林雅雯做不到,她試過,最終卻又無可奈何地放棄了。他像一個混亂的符號,躲在她心靈的背光處,時不時的,在她已經傷愈的心上咬上兩口。
往事浮出來,如煙如霧。
那時林雅雯還在林業廳,剛當科長不久,有天洪光大找她,說想請水利廳馮副廳長吃飯,請她作陪。林雅雯一開始不想去,後來禁不住洪光大軟磨硬纏,便去了。
那是她跟馮橋第一次認識,感覺說不出是好還是壞,再說那時她也沒有資格評價人家,畢竟,兩人的地位太懸殊了,她隻有仰起臉,探望星空一樣探望著高高在上的馮副廳長,直覺告訴她,這是一個城府很深的男人,說話不露痕跡,而且……
林雅雯搖搖頭,把跳進腦子裏的那些殘碎的往事驅走,專下心來跟祁茂林研究如何迎接馮副書記。林雅雯的意思,具體工作她幹,彙報會還是由祁茂林來主持:“畢竟你是一把手,再者,縣上的情況你掌握得全麵,到時還是由你來彙報。”
“啥一把手二把手的,現在該是你拋頭露麵的時候,這次一同來的,不隻是馮副書記,省委趙秘書長也要來,他可是個惜才之人啊,雅雯,你要抓住這次機會。”
“老祁,你把我想歪了,我林雅雯還沒到削尖腦袋往上鑽的時候。”一句話,說得祁茂林不吭聲了。
林雅雯並沒有傷害祁茂林的意思,隻不過她的心情過於糟糕,說出的話聽上去就像是帶刺。意識到這層,林雅雯忙說:“老祁你別多想,我這心裏,亂。一想到要把那麼多包袱接過來,真不知道這個縣長還咋當。”
祁茂林尷尬地笑笑,這些憂慮他已跟市委孫濤書記彙報了,孫濤書記的意思,暫不考慮這些,如果省上硬要把負擔卸給市縣,就由市上扛著,實在不行,他去找省委海林書記。
真的能讓市上扛著麼?祁茂林心裏沒底,也不敢太抱指望,他提醒林雅雯:“我擔心他們要來硬的,無條件讓縣上讓步。”
“讓步?隻要他們不怕沙湖縣的老百姓造反,我這個縣長,無所謂!”林雅雯現在心裏也沒了底,隻好賭氣道。
兩個人簡單商量了一下,就緊著做起準備來,不論心裏咋有意見,準備工作還得往細裏做。
尤其群眾的思想工作,更要做好做周全,切不可在調研期間發生群眾圍攻事件,這也是孫濤書記擔心的。
林雅雯緊急召集公安部門的同誌,要他們分頭下去,排查摸底,掌握群眾的思想動態,對思想過激有可能製造事端的,提前做好預防。情況特殊,上級來領導視察,公安部門這次要提前深入鄉村,深入農戶,一個村一個村的排查,對那些老上訪戶,釘子戶,都要事先請到一個固定的地方,由專人看管。這一次,林雅雯要求把工作做得更細,更保險。布置完鄉村的事,林雅雯又到幾家企業走了走,如今企業普遍不景氣,下崗比上崗的多,尤其城鎮低保對象,已越來越成為縣上的負擔,每次來領導視察,這些人總要給縣上找麻煩。林雅雯打心裏同情他們,也想盡力把他們的困難解決掉。但縣上財力實在有限,有些問題擱了多年,至今落實不了,弄得林雅雯很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