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窮途末路(2 / 3)

鄭春雷沒回答,半天,搖搖頭,暗淡地歎了一聲。

吳柄楊清楚了,沒再細問,但心,卻忍不住往下沉。

也是在這個夜晚,市長範宏大一樣忍受著內心的煎熬。

有些事該告訴父親了,不能讓他一直蒙在鼓裏。

父親懷疑得沒錯,沒錯啊,華英英的確是他殺的!

父親提醒他:“她是一塊玉,我把她交給你,是讓你雕琢讓你打磨,幫她發出該發的光。但你不能把她毀了,損傷一根頭發也不行。”他嗬嗬笑笑,父親多慮了,

範宏大不缺少占有的女人,也不缺少供他揮霍的女人,獨獨,還沒有一個讓他仰望讓他俯首讓他心甘情願去付出進而像神一般朝拜的女人。現在華英英是.

這麼長時間,他居然從沒動過一次非分之想,盡管有時那非分的念頭也隱隱活躍在身體某個地方,躍躍欲試,想公然跳出來。那是華英英在他麵前不慎做出過分親昵過分誘惑的動作,或是她的打扮她的舉止抑或她的眼神已清清楚楚表明某種渴望的時候。但,他馬上能警告自己,她是你的神,是你心裏那盞燈,她要是滅了,你這生,便暗淡無光。

他以一個男人在邪欲麵前高度警醒的堅強意誌,瓦解了若幹次被邪念控製的機會,進而牢牢守護了一份清白無瑕的情。

可他卻接連發現華英英與

譚偉

、向樹聲的私情……

有天晚上,將近十二點的時候,賈成傑突然給他打來電話,簡單問了問情況,話題就轉到華英英身上。

“宏大啊,英英手裏,有我一張字條,你把他要來吧。”

說完,賈成傑就把電話掛了。

範宏大愣愣地坐在床邊,想了足足一個小時,最後,他記住了兩件事。

第一件,賈成傑何時把華英英改叫英英了,叫得還這麼自然,這麼親切?第二件,字條!

範宏大猛地又記起,自己也有若幹張紙條在華英英手裏!

他驚了一身汗。

範宏大奔出臥室,當下就給華英英打電話,手機關著,那個動聽的提示音令他瘋狂!

範宏大為官多少年,從來沒給誰寫過一張字條,有時電話都不打,完全憑得是眼神,還有嘴裏那幾個被官員們用泛用濫用得都不知道本意的幾個字:“哼”“啊”“哦”“噢”等。偏偏,他在華英英身上撤了防,犯了戒,丟掉了最根本的原則,進而為後來的事埋下了禍根。

也許,這就叫困果吧。

範宏大悲涼地歎了口氣。

範正義再次拒絕了兒子的求見。

範宏大在將軍樓等了三個鍾頭,弟弟誌大一直陪著他。

誌大告訴他,父親剛從北京回來,心情好像不大好。

父親去了北京?範宏大心裏一驚,這事他咋不知道?旋即,他的心暗淡下來,看來,大事不好啊。想想也是,怎麼會好呢,沒道理好!

父親這一生,跟兩個男人有著深刻的關係。一個是賈成傑,一個,不能說出名字,但範宏大知道,這人在北京,在首都。當年,父親也就二十來歲吧,那場轟轟烈烈的運動開始了,賈成傑和那個人,作為最年輕的走資派,被發配到湯溝灣,接受改造。那段特殊的日子,給了他們特殊的經曆。經曆中最最感動的,是父親利用他湯溝灣革命群眾的身份,為兩個走資派提供了庇護。據父親說,他是用半個窩頭救下那個人的,還有冬天半夜的一碗生薑湯。運動結束後,那人回了天津,臨走時脫下開了無數個洞而且生滿虱子的一件背心,衝父親說:“這件背心你留著吧,以後不論任何時候,隻要看到這件背心,我就知道該怎麼做。”

誌大說,父親走時,帶著那件背心。

那麼,父親是有意救他的。可父親為什麼不見他?

將軍樓下站了三個小時,範宏大終於明白,父親再也不肯見他了。

範宏大長歎一聲,又道:“誌大啊,哥可能走不遠了,父親,就拜托你了!”

爾後,他堅決地轉過身子,不帶任何傷感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同一個夜晚,譚偉也沒睡。

譚偉已經很久睡不踏實了,睡不踏實的時候,譚偉就做一件事:看碟。

譚偉有很多碟,這些碟,記錄著他自己的人生,也記錄著別人的人生。

影碟機沙沙的聲響中,譚偉看到的,是美麗的華英英。

同樣一個女人,帶給不同的男人不同的幻覺,這是譚偉跟華英英有了肌膚之親有了床笫之歡後驟然明白的一個道理。在別人眼裏,華英英可能是神,可能是魔,可能是妖,在他眼裏,華英英卻是一個尤物。

能被譚偉稱做尤物的女人真是不多,甚至就沒有。遇到華英英之前,譚偉壓根就不知道拿尤物兩個字來形容女人,不是他不懂這個詞,是沒有女人讓他懂。

華英英彌補了他這個遺憾。

可是,她死了,這個女人已實實在在地死了!

如果沒有記錯,譚偉給華英英的死找過三條理由。第一條,她不該認識向樹聲,更不該拋開他,投到向樹聲懷抱。第二條,她不該認識範宏大,更不該跟範宏大蹚進同一條河裏,這河就是房地產。第三條,怪他自己,他不該在當年放走江武,更不該在七年後重新跟江武坐在一起。

有了這三條,華英英縱是再誘人的尤物,也活不了,不能活,必須死,而且注定要死在他譚偉手裏!

譚偉忽然就怕了,他不可能不怕!

窗前站了半天,譚偉好像抱著僥幸似的,再次走到電腦前,重新放了一張碟。這張碟就是跟陶陶車庫驗完屍後,他一個人溜到海濱路42號那家美國人開的會所中,那個神秘的陌生男人用一個大信封交給他的。

碟放進去後,電腦屏幕先是出現一陣黑屏,接著,畫麵清晰起來。畫麵上顯出的,是清江大橋一號段空曠的料場,一輛車子從江邊簡易公路駛來,畫麵晃動中,車子停在距江邊廢料堆二百米遠的地方,車上下來兩個人。塊頭大的那個,是江武。塊頭小個子高的那位,譚偉不可能不認識。

是他自己。

他跟江武下了車,朝料場掃了一眼,發現華英英的車子停在料場跟小樹林中間,那塊地平坦,雜物也少。車門關著,車子在微微搖晃。

江武陰陰笑了笑,衝他道:“這個騷貨,已經幹上了。”

譚偉看見自己的表情動了下,江武那句話刺痛了他,他的心在那一刻發出尖銳的疼痛,但他努力裝作沒事。

“走吧兄弟,今夜過後,這個騷貨就再也不可能羞辱你了。想給兄弟你戴綠帽子,她是活膩了。”見他站著不動,江武又道。

兩個人朝車子走去,畫麵中的那輛車晃動越來越厲害,令人生出一大串想像。譚偉仔細地審視著屏幕上的自己,發現那一刻他的臉是綠的,真是有一種被人戴了綠帽子的感受。

“下手快點,讓這對狗男女痛快點。”江武又道。攝像效果不是太好,江武的聲音不大真,但這句話,譚偉記得很清楚,怕是這輩子也忘不了。

兩人疾步來到車前,一人把住一個車門,江武從懷裏掏出汽瓶,譚偉也從懷裏掏出汽瓶。汽瓶是江武給他的,從哪搞來的不知道,但他知道裏麵裝的是濃度很高的一氧化碳,跟汽車尾氣中的成分一樣,不過殺傷力比汽車尾氣高出一百倍。

江武往車子裏放毒,譚偉也往車子裏放毒。譚偉驚訝地發現,放毒那一刻,他臉上閃動著光芒,很興奮很過癮,好像在幹一件痛快淋漓的事。

奇怪,這碟看了無數遍,隻有今天,譚偉才發現自己臉上還閃著那樣一股光芒。

過了一會,車子不動了,料場顯得異樣的靜。

譚偉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每次碟看到這兒,他的心都要怦怦直跳。

又過了一會,他跟江武打開車門,接下來的事情不用看他也清晰地記得。他抱著華英英,江武抱著向樹聲,將兩個已經失去知覺的人從前排挪到了後排。他抱華英英的時候,還能感覺到她身上的熱,那熱不是被他點燃的,而是另一個男人,這女人為什麼在每個男人懷裏都能發燒發熱啊。

他恨恨地將華英英摔在了後排上!

江武責怪了一句,就開始緊著偽造現場。

這事對他們來說,真是太容易,尤其譚偉,他對這樣的現場真是太熟悉,從警多年,他看到的現場五花八門,對男女偷情尋歡的現場,記憶尤為深刻。讓他來偽造這樣一個現場,範宏大真是用對了人。

一切做逼真後,江武說了句:“兄弟,剩下的就交給你了,你可千萬別在路上把她奸了,不值。”

接著,他鑽進車子,一踩油門,車子離開料場,朝江邊簡易公路駛去。

江武走向另一輛車,畫麵突然中斷!

……

畫麵雖然斷了,譚偉腦子裏的記憶卻沒斷,那晚,他開著華英英的車子,懷著非常痛苦非常矛盾的心情來到麗水花園,A12號車庫他是記得的,華英英在彬江的每一處居所,他都記得,包括她跟向樹聲用來尋歡的那套房,他也記得。後來他還去過那裏,拿走了一樣東西。

車子開進車庫,華英英跟向樹聲的死亡就已注定,而且,這是任何一個警察也找不出毛病的現場,譚偉自信做得天衣無縫。

況且他知道,這案子最終還得他來破,就算有點小破綻,他也會用其他方法彌補的,不用擔心。

小破綻還真留下了,那晚他的心情實在是太糟,而且亂,離開車庫的時候,竟把最重要的一樣東西給忘了,就是那把鑰匙。據範宏大說,他的批條還有賈成傑那張字條,藏在華英英臥室的保險櫃裏,為保險起見,華英英要把鑰匙交給向樹聲,那晚他們去料場,就是要完成如此莊嚴的一件事,華英英似乎已意識到自己的危機,之所以選擇那樣一個僻靜的地方,一是華英英喜歡野外空曠的地方,她跟向樹聲第一次親熱,就是在野外,野外會勾起她很多聯想。二來,也是想躲開範宏大的監視。沒想,範宏大還是監視了他們,包括江武跟譚偉!

還好,後來譚偉還是不為人知地拿到了鑰匙,進而拿到了範宏大要想的東西。可惜,他沒交給範宏大。範宏大為此對他采取了一係列脅迫措施,還差點讓江武滅了他。

另外一個破綻,是譚偉第二天才意識到的,他開著車子進入麗水花園時,被值班的保安認出了,迫不得已,他對那位來自甘肅的保安采取了必要的措施。

一場風暴席卷了彬江。

吳柄楊和鄭春雷向省委彙報後,省委迅速做出反應。極短的時間內,彬江先後有十餘人被雙規。

龐壯國進去了,錢煥土進去了,跟土地審批和土地拍賣相關的幾位科級領導,也被采取了措施。

膽戰心驚中,一直抱著僥幸心理的常務副市長邱興澤,這一天也被省紀委專案小組帶走了。他的妻子江海英默默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言不發。

省城也傳來相關消息,審計局長孟曠生被雙規,審計師徐文喜被隔離審查。

風暴一浪接著一浪,浪浪讓人驚心。

風暴中,惟一還能發出笑聲的,是地產商黃金龍。這些日子,黃金龍盡管也被有關部門叫去了若幹次,但都是配合調查,調查完他還能從容地回來,不像別人,隻要一被帶走,就再也沒了自由。

沒有人理解這點,大家都以為,這場狂卷而來的地產風暴,第一個衝擊到的,必是黃金龍。黃金龍對此卻有自己的理解,他是要受到衝擊,但還不足以翻船。翻船者,要麼是不識水性,要麼,就是在浪頭上衝得太猛。他黃金龍做事,向來不爭頭,也不壓尾,能過得去就行。再者,他的水性太好了,已到了老辣的地步。

有人跟他問起過湯溝灣那些小產權房的事,黃金龍回答得很自如,他把一切都推到了範宏大頭上。這個時候,凡是能推給範宏大的,都應該推,這是一個基本原則,對誰都管用。其實這事跟範宏大無關,跟他老子範正義也無關,黃金龍用一個小小的手段,就把範家父子給蒙住了,讓他們互相猜疑,互相生氣。

真實情況是,那些房子是他跟銀行之間早就達成的協議,銀行需要一批小產權房,自己又不能出麵建,他黃金龍義不容辭幫了銀行。畢竟便宜嘛,再者,湯溝灣是啥地方,能在那兒占得一席之地,既是身份也是榮耀,還能讓職工手中的房子不斷增值,這可是大家都贏的事。做這樣一件事,職工怎能不擁護你,就算擔點風險也值,況且在曆次風暴中,風險兩個字,從來也沒落到銀行頭上。

這晚,黃金龍跟幾個朋友小飲,朋友們一片好心,想為他壓驚。黃金龍笑著說:“沒驚,沒驚,倒是驚著弟兄們了,不好意思啊。”說完,意味深長地幹了那杯酒。

中間就有人說:“金龍兄,這次姓騰的倒下去,地王這把交椅,就該輪你坐了。”

黃金龍驀地變了臉,甩了酒杯道:“我黃金龍永遠不做地王,我隻是一修樓的,誰有地,我跟誰買,買了之後老老實實蓋樓,我掙的是一份辛苦錢!”

這份錢掙得真是辛苦。

當然,黃金龍也有後怕,不是說地產風暴會觸到他什麼秘密,他沒秘密,一切都擺在明處。他怕的是另檔子事,賭。

怕了幾天,黃金龍不怕了,他想,再大的風暴,也不會把涉水者一鍋端盡,那樣,事情就玩大了,玩得誰也沒麵子了。他黃金龍是設過賭場,但這事牽扯的人太多,僅在彬江,就有二百多幹部,能一次把這二百多幹部都嚴打進去?

不可能!

黃金龍自信地笑出了聲。

什麼是潛規則,說穿了就是那些心照不宣但又必須得遵從的規則!把住這個規則的脈,你就不會翻船。

風暴仍在持續,每天都能聽到翻船的聲音。

聲音之外,彬江之外,一列火車上,範宏大沉悶地抽著煙。

範宏大要去一個地方,要見一個人,這個人對他很重要,他要問清一句話,弄清一個事實。

其實疑問早就在心裏,隻是他一直邁不出這一步。

這一步對他來說,是有點難。

一個人要想弄清自己的身世,還要弄清跟自己身世有關的許多東西,不僅難,而且痛苦。這痛苦折磨了範宏大很長時間。

疑惑雖然很早就有,真正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還是那次將軍樓之遇。

他在將軍樓意外遇到的那個六十多歲的神秘女人,還有擺在父親麵前的那個古董一般的盒子。

那次之後,像是有一隻手,不時地在他心上撓幾下,撓得他癢癢,撓得他欲罷不能。撓得他很想知道些什麼,又怕知道些什麼。

火車奔馳在遼闊的平原上,平原離彬江很遠,離湯溝灣也很遠。但這段時間,特別是遇到那女人之後,平原似乎一下子跟範宏大近了,好幾次夢裏,他都夢到了平原。平原真清晰啊,遼闊地盛開在他眼前。他在平原上奔跑,戲耍,跌倒又爬起,爬起又再次跌倒。後來他看見那個女人,就是跟父親在將軍樓黑燈瞎火坐了很久然後在他眼皮底下逃走的那個女人,女人跌跌撞撞,朝他撲來,邊跑邊還叫:“娃兒喲——”

“娃兒喲——”臥鋪車箱裏悶坐著的範宏大再次聽到這聲音,異常清晰,異常溫暖,然後,他的眼就濕了。坐上火車到現在,他的眼已濕了無數次,一半是為那神秘女人濕的,一半,是為華英英濕的。

也是在那次,範宏大腦子裏忽然跳出一個問題,華英英會不會是?

他把自己嚇了一跳,真是嚇壞了。天啊,怎麼會,怎麼可能?

但他又異常清晰地聽到另一個聲音,會的,一定是!

這趟去平原,他並不是要證明這個疑惑,事實上,這個疑惑已經被他證實,是從父親的目光裏,是從父親對華英英的態度裏,以及華英英死後,父親突然變老這個事實。

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啊,它差點就把範宏大擊潰,但他還是堅強地挺住了。

挺住不為別的,就為去一趟平原,就為證明另一件事。這件事比華英英的身世更重要,至少範宏大這麼認為。

兩天後,範宏大來到這座叫榆州的城市,城市不大,但有一股蒼涼的氣息。範宏大剛下火車,就被那股撲麵而來的蒼涼震住了。

等他來到這條叫華家井的巷子,他心裏那股蒼涼感,就越發濃重,他跟這座城市,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融為一體。看到華家井三個字,範宏大就什麼也清楚了。他仿佛看到,街巷裏那個奔跑的小女孩,剪著短發,撲閃著小眼睛,邊跑邊喊:“媽媽——媽媽——”

小女孩是小時候的華英英,應該能肯定,母親棄下他跟誌大以後,就回到了這座叫榆州的小城,就嫁給了一位姓華的男人,然後生子,生女。多年以後,女兒長大了,出脫了,美麗了,想飛了,就一氣飛到了彬江,飛到了範正義跟範宏大身邊。

街巷裏出來一個老女人,年齡跟母親差不多,這個時候,範宏大已在心裏稱那個神秘的女人為母親,他想,再不稱,就再沒機會了。上帝留給他的時間已不再多,他這輩子都沒喚過母親,現在,該好好喚一喚了。

老太太拿陌生的眼光瞪住他,問他找誰?

範宏大說找一個幾十年前從彬江逃過來的女人。老太太費力想半天,忽然明白過來似地說:“你找鹿園園啊,巷子最裏頭,電線杆子下麵就是。”老太太說完,咧開沒有牙齒的嘴巴,詭異地笑了笑。

範宏大說過謝,往巷子裏頭去了。身後傳來老太太追憶年月的聲音:“說不找來,還是找來了,數她命好啊,幾處都生下兒子。”

範宏大這才知道,母親叫鹿園園,跟父親的鹿園,隻差一個字。

等敲開門,看到母親,範宏大眼裏,就不再有震驚,仿佛,他剛剛離開家,轉眼又回來般。

母親的表現更令人詫異,她似乎一生都在等,就等有人把這扇門敲開。看到範宏大,母親似乎愣了愣,怔怔地望了他好長一會,突然地,她就收起臉上所有的內容,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進來吧。”

往屋子裏走時,範宏大好像發現,母親的身子在搖、在晃,站立不穩的樣子,範宏大差點伸出手,從腰間扶她一把。但是母親挺住了,倒是他的腳步,幾近踉蹌。好在院子不大,沒跌倒之前,母親已將他引領進屋。

牆上掛著一張照片,鑲在相框裏,有點發舊。照片上四個人,母親,一個陌生的老男人,還有華英英,華英英身邊,站著一個跟她很像的男人。

老男人應該死了,五年前死於肺癌。年輕男人應該叫華偉偉,華英英的哥,在榆州一家銀行工作。幾個月前,這家銀行出過一次事。身為副行長的華偉偉私自挪用公款,暗中炒股,結果被股市套牢。為免殺頭之禍,華英英楞是從不該動用的資金中動用一千萬,打到了這家銀行的帳戶上。

那一千萬是範宏大特批的,審計局長向樹聲一開始不同意,非要逼範宏大寫批條,沒辦法,範宏大隻好寫了批條。

這是他為華英英寫的最後一張字條,這張字條後來成為向樹聲致他於死地的一個重要把柄,結果,這張字條害了華英英跟向樹聲。

當然,這張字條也把範宏大推到了死神麵前。

這些事,相信母親早已知道。她拿一雙兒女的命,去換另一個兒子的命,這場賭博中,她有點失算。

誰又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不失算呢?

母親平靜的臉告訴他,她已坦然接受了這一切。是啊,對她這樣一位曆經風雨飽經滄桑的女人來說,有什麼災難不可以坦然接受呢?

比如時隔四十多年,跟第一任丈夫生的兒子突然殺上門來。

是的,範宏大此行,對母親鹿園園來說,無疑是一場更大的災難。

抓捕譚偉的決定是上午做出的,之前,吳柄楊跟鄭春雷已同時得到消息,市長範宏大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市委書記吳柄楊在緊著向省委彙報這一重要情況的同時,也通知鄭春雷,立即召集會議,研究和部署下一步工作。就在這次會上,鄭春雷下了最後一道命令,立即對譚偉布控,嚴防他趁亂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