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個純潔的年代啊!”父親後來如此感歎道。
可是,現在這個年代,如今這個官場,來而不往非禮也,送禮成了潛規則。再好的關係,再熟悉的人,不送一點禮,好像事情就沒有什麼把握。程一路也曾想抵抗一下這個規則,可是他很快發現:你不進入這個規則,你就隻有被這個規則淘汰。一個官員,你收了禮,就會拚命地為別人辦事;辦成了,不僅僅還了人情,同時還樹立了能辦事的威信。倘若你不收,長期以往,沒有人再送禮了,也沒有人再找你辦事了。你便逐漸地沒了聲音,威信不升反降。像現在市委常委中的個別同誌,外麵人說“這個人是個弱角色,辦不成事。”辦不成事,某種意義個就是官場手段差,沒有能力。
當然,從嚴格意義上說,這種想法一點也不正確,但是,這是規則。規則一旦形成了,就具有了力量。
張敏釗副省長晚上突然把程一路喊去,這驗證了程一路心中一直存著的一些疑慮,也讓程一路感到一些不安和惶恐。在黑暗之中,程一路睜著眼睛,他一點睡意也沒有了。張敏釗的話在他的耳邊不斷地響起,他好像聽出了一種哀哀之音。難道?他不忍再往下想。張敏釗在官場上也拚搏了這麼多年,他也不是一棵能任人吹動的小草。他早已是一棵大樹了,他一動,就不僅僅是自己,而是整個樹和周邊的根以及泥土。要想撼動這樣茂盛的大樹,也決非輕易之事。但是,現在,程一路好像看到這棵樹在搖晃,在傾頹,在岌岌可危……
半夜裏,程一路被自己的夢給驚醒了。夢裏,他看到前麵是不斷下降的懸崖,越來越深,越來越陡。他往前跑著,跑著,一步步走到了懸崖的邊上。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正從懸崖上走下去,那些人仿佛一棵草,很快跌進深不可測的崖底了。
程一路想停住,停住……
他的身上出了一身汗,窗外,夜正深。六月的南州之夜,寧靜得像嬰兒的微笑,卻又奔騰得像江水的迅疾。
早晨起來,程一路趕到賓館吃了早餐。上午還有一上午會,是總結。其實也就是會議的真正高潮。會議由林曉山秘書長主持,任懷航代表南州市委市政府介紹了南州民營企業發展的經驗。蔣和川重點介紹了南日的做法。有關省直單位都作了或長或短的表態發言,無非是全力支持,大力探索。程一路在台下坐了一會,看見張敏釗心神不寧地坐在台上,眼睛一直空茫地看著頭頂。
程一路退了出來,他找到王傳珠,問了問禮品的事。王傳珠說都準備好了,請司機拿到了各自的車裏。
回到會議室,張敏釗已經在講話了。他今天的語氣特別地重,基本上沒有按照秘書寫的稿子,而是脫稿發揮。程一路知道,中國的官員脫稿發揮的能力很強,這被認為是官員能力強的一個標誌。張敏釗從民營企業的發展講起,一直講到民營企業的現狀。突然,他話鋒一轉,講到了民營企業家。“現在很多人看不起民營企業家,認為這是鑽國家政策的空子,成長起來的一代。我不這麼認為!幹企業跟從政一樣,要有頑強地探索精神,要有堅定的立場意誌。在省裏,也有很多老同誌不理解民營企業,關鍵是他們的思想落伍了,跟不上時代了。”張敏釗越說越多,程一路自然聽出他這話是有感而發。任懷航坐在邊上,也扭著頭,用手在頭發上不停地摸來摸去。
馬洪濤走進來,示意程一路有人喊他。程一路走了出去,在休息室就看見了好幾個陌生人。來人拿出一張介紹信,程一路一看就明白了。他輕輕地說:“等講話完再喊吧。”來人點了點頭。
程一路沒有再進會議室,就在休息室陪著這幾個人幹坐。半小時後,會議室裏響起了掌聲。程一路知道張敏釗話講完了,就讓馬洪濤進去,告訴林曉山秘書長,外麵有人請張省長有事。
馬洪濤也約略地知道了事情,眼神有些驚慌。看了看程一路,才進去。程一路就在這當兒,悄悄地退出去了……
遠遠的,程一路看見張敏釗和來人說了幾句話,然後朝會議室方向望了望,就跟著來人上了車。車子很快從賓館的大門口消失了。程一路站在那兒,心裏一陣冰涼。而會議室裏,正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會議結束了,程一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