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司徒喬君的畫(1 / 1)

我知道司徒喬君的姓名還在四五年前,那時是在北京,知道他不管功課,不尋導師,以他自己的力,終日在畫古廟,土山、破屋,窮人,乞丐……。

這些自然應該最會打動南來的遊子的心。在黃埃漫天的人間,一切都成土色,人於是和天然爭鬥,深紅和紺碧的棟宇,白石的欄幹,金的佛像,肥厚的棉襖,紫糖色臉,深而多的臉上的皺紋……。凡這些,都在表示人們對於天然並不降服,還在爭鬥。

在北京的展覽會裏,我已經見過作者表示了中國人的這樣的對於天然的倔強的魂靈。我曾經得到他的一幅“四個警察和一個女人”。現在還記得一幅“耶穌基督”,有一個女性的口,在他荊冠上接吻。

這回在上海相見,我便提出質問:——

“那女性是誰?”

“天使,”他回答說。

這回答不能使我滿足。

因為這回我發見了作者對於北方的景物──人們和天然苦鬥而成的景物──又加以爭鬥,他有時將他自己所固有的明麗,照破黃埃。至少,是使我覺得有“歡喜”(Joy)的萌芽,如脅下的矛傷,盡管流血,而荊冠上卻有天使──照他自己所說──的嘴唇。無論如何,這是勝利。

後來所作的爽朗的江、浙風景,熱烈的廣東風景,倒是作者的本色。和北方風景相對照,可以知道他揮寫之際,蓋諗熟而高興,如逢久別的故人。但我卻愛看黃埃,因為由此可見這抱著明麗之心的作者,怎樣為人和天然的苦鬥的古戰場所驚,而自己也參加了戰鬥。

中國全土必須溝通。倘將來不至於割據,則青年的背著曆史而竭力拂去黃埃的中國彩色,我想,首先是這樣的。

(一九二八年三月十四日夜,於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