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二月十七日的“DZZ”,有為紀念海涅(H.Heine)死後八十年,勃萊兌勒(Willi Bredel)所作的《一個童話》,很愛這個題目,也來寫一篇。
有一個時候,有一個這樣的國度。權力者壓服了人民,但覺得他們倒都是強敵了,拚音字好象機關槍,木刻好象坦克車;取得了土地,但規定的車站上不能下車。地麵上也不能走了,總得在空中飛來飛去;而且皮膚的抵抗力也衰弱起來,一有要緊的事情,就傷風,同時還傳染給大臣們,一齊生病。
出版有大部的字典,還不止一部,然而是都不合於實用的,倘要明白真情,必須查考向來沒有印過的字典。這裏麵很有新奇的解釋,例如:“解放”就是“槍斃”;“托爾斯泰主義”就是“逃走”;“官”字下注雲:“大官的親戚朋友和奴才”;“城”字下注雲:“為防學生出入而造的高而堅固的磚牆”;“道德”條下注雲:“不準女人露出臂膊”;“革命”條下注雲:“放大水入田地裏,用飛機載炸彈向‘匪賊’頭上擲之也。”
出版有大部的法律,是派遣學者,往各國采訪了現行律,摘取精華,編纂而成的,所以沒有一國,能有這部法律的完全和精密。但卷頭有一頁白紙,隻有見過沒有印出的字典的人,才能夠看出字來,首先計三條:一、或從寬辦理;二、或從嚴辦理;三、或有時全不適用之。
自然有法院,但曾在白紙上看出字來的犯人,在開庭時候是決不抗辯的,因為壞人才愛抗辯,一辯即不免“從嚴辦理”;自然也有高等法院,但曾在白紙上看出字來的人,是決不上訴的,因為壞人才愛上訴,一上訴即不免“從嚴辦理”。
有一天的早晨,許多軍警圍住了一個美術學校。校裏有幾個中裝和西裝的人在跳著,翻著,尋找著,跟隨他們的也是警察,一律拿著手槍。不多久,一位西裝朋友就在寄宿舍裏抓住了一個十八歲的學生的肩頭。
“現在政府派我們到你們這裏來檢查,請你……”
“你查罷!”那青年立刻從床底下拖出自己的柳條箱來。
這裏的青年是積多年的經驗,已頗聰明了的,什麼也不敢有。但那學生究竟隻有十八歲。終於被在抽屜裏,搜出幾封信來了,也許是因為那些信裏麵說到他的母親的困苦而死,一時不忍燒掉罷。西裝朋友便子子細細的一字一字的讀著,當讀到“……世界是一台吃人的筵席,你的母親被吃去了,天下無數無數的母親也會被吃去的……”的時候,就把眉頭一揚,摸出一枝鉛筆來,在那些字上打著曲線,問道:
“這是怎麼講的?”
“…………”
“誰吃你的母親?世上有人吃人的事情嗎?我們吃你的母親?好!”他凸出眼珠,好象要化為槍彈,打了過去的樣子。
“那裏!……這……那裏!……這……”青年發急了。
但他並不把眼珠射出去,隻將信一折,塞在衣袋裏;又把那學生的木版、木刻刀和拓片,《鐵流》、《靜靜的頓河》,剪貼的報,都放在一處,對一個警察說:
“我把這些交給你!”
“這些東西裏有什麼呢,你拿去?”青年知道這並不是好事情。
但西裝朋友隻向他瞥了一眼,立刻順手一指,對別一個警察命令道:
“我把這個交給你!”
警察的一跳好象老虎,一把抓住了這青年的背脊上的衣服,提出寄宿舍的大門口去了。門外還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學生,背脊上都有一隻勇壯巨大的手在抓著。旁邊圍著一大層教員和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