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1 / 1)

夜裏睡不著,又計劃著明天吃辣子雞,又怕和前回吃過的那一碟做得不一樣,愈加睡不著了。坐起來點燈看《語絲》,不幸就看見了徐誌摩先生的神秘談,——不,“都是音樂”,是聽到了音樂先生的音樂:

“……我不僅會聽有音的樂,我也會聽無音的樂,(其實也有音就是你聽不見。)我直認我是一個甘脆的Mystic,我深信……”

此後還有什麼什麼“都是音樂”雲雲,雲雲雲雲。總之:“你聽不著就該怨你自己的耳輪太笨或是皮粗!”

我這時立即疑心自己皮粗,用左手一摸右胳膊,的確並不滑;再一摸耳輪,卻摸不出笨也與否。然而皮是粗定了;不幸而“拊不留手”的竟不是我的皮,還能聽到什麼莊周先生所指教的天籟地籟和人籟。但是,我的心還不死,再聽罷,仍然沒有,——阿,仿佛有了,象是電影廣告的軍樂。呸!錯了。這是“絕妙的音樂”麼?再聽罷,沒——唔,音樂,似乎有了:

“……慈悲而殘忍的金蒼蠅,展開馥鬱的安琪兒的黃翅,,頡利,彌縛諦彌諦,從荊芥蘿卜玎淜洋的彤海裏起來。Br–rrr tatata tahi tal無終始的金剛石天堂的嬌嫋鬼茱萸,蘸著半分之一的北鬥的藍血,將翠綠的懺悔寫在腐爛的鸚哥伯伯的狗肺上!你不懂麼?咄!籲,我將死矣!婀娜漣漪的天狼的香而穢惡的光明的利鏃,射中了塌鼻阿牛的妖豔光滑蓬鬆而冰冷的禿頭,一匹黯黮歡愉的瘦螳螂飛去了。哈,我不死矣!無終……”

危險,我又疑心我發熱了,發昏了,立刻自省,即知道又不然。這不過是一麵想吃辣子雞,一麵自己胡說八道;如果是發熱發昏而聽到的音樂,一定還要神妙些。並且其實連電影廣告的軍樂也沒有聽到,倘說是幻覺,大概也不過自欺之談,還要給粗皮來粉飾的妄想。我不幸終於難免成為一個苦韌的非Mystic了,怨誰呢。隻能恭頌誌摩先生的福氣大,能聽到這許多“絕妙的音樂”而已。但倘有不知道自怨自艾的人,想將這位先生“送進瘋人院”去,我可要拚命反對,盡力呼冤的,——雖然將音樂送進音樂裏去,從甘脆的Mystic看來,並不算什麼一回事。

然而音樂又何等好聽嗬,音樂呀!再來聽一聽罷,可惜而且可恨,在簷下已有麻雀兒叫起來了。

咦,玲瓏零星邦滂砰瑉的小雀兒嗬,你總依然是不管甚麼地方都飛到,而且照例來唧唧啾啾地叫,輕飄飄地跳麼?然而這也是音樂呀,隻能怨自己的皮粗。

隻要一叫而人們大抵震悚的怪鴟的真的惡聲在那裏!?

(《語絲》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