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亞茲萊畫選”小引(1 / 1)

比亞茲萊(Aubrey Beardsley 1872—1898)生存隻有二十六年,他是死於肺病的。生命雖然如此短促,卻沒有一個藝術家,作黑白畫的藝術家,獲得比他更為普遍的名譽;也沒有一個藝術家影響現代藝術如他這樣的廣闊。比亞茲萊少時的生活底第一個影響是音樂,他真正的嗜好是文學。除了在美術學校兩月之外,他沒有藝術的訓練。他的成功完全是由自習獲得的。

以《阿賽王之死》的插畫他才涉足文壇。隨後他為“The Studio”作插畫,又為《黃書》(“The Yellow Book”)的藝術編輯。他是由《黃書》而來,由“The Savoy”而去的。無可避免地,時代要他活在世上。這九十年代就是世人所稱的世紀末(fin de siècle)。他是這年代底獨特的情調底唯一的表現者。九十年代底不安的,好考究的,傲慢的情調呼他出來的。

比亞茲萊是個諷刺家,他隻能如Baudelaire描寫地獄,沒有指出一點現代的天堂底反映。這是因為他愛美而美的墮落才困製他;這是因為他如此極端地自覺美德而敗德才有取得之理由。有時他的作品達到純粹的美,但這是惡魔的美,而常有罪惡底自覺,罪惡首受美而變形又複被美所暴露。

視為一個純然的裝飾藝術家,比亞茲萊是無匹的。他把世上一切不一致的事物聚在一堆,以他自己的模型來使他們織成一致。但比亞茲萊不是一個插畫家。沒有一本書的插畫至於最好的地步——不是因為較偉大而是不相稱,甚且不相幹。他失敗於插畫者,因為他的藝術是抽象的裝飾;它缺乏關係性底律動——恰如他自身缺乏在他前後十年間底關係性。他埋葬在他的時期裏有如他的畫吸收在它自己的堅定的線裏。

比亞茲萊不是印象主義者,如Manet或Renoir,畫他所“看見”的事物;他不是幻想家,如William Blake,畫他所“夢想”的事物;他是個有理智的人,如George Froderick Watts,畫他所“思想”的事物。雖然無日不和藥爐為伴,他還能駕禦神經和情感。他的理智是如此的強健。

比亞茲萊受他人影響卻也不少,不過這影響於他是吸收而不是被吸收。他時時能受影響,這也是他獨特的地方之一。Burne–Jones有助於他在作《阿賽王之死》的插畫的時候;日本的藝術,尤其是英泉的作品,助成他脫離在“The Rape of the Lock”底Eisen和Saint–Aubin所顯示給他的影響。但Burne–Jones底狂喜的疲弱的靈性變為怪誕的睥睨的肉欲——若有疲弱的,罪惡的疲弱的話。日本底凝凍的實在性變為西方的熱情底焦灼的影像表現在黑白底銳利而清楚的影和曲線中,暗示即在彩虹的東方也未曾夢想到的色調。

他的作品,因為翻印了“Salomè”的插畫,還因為我們本國時行藝術家的摘取,似乎連風韻也頗為一般所熟識了。但他的裝飾畫,卻未經誠實地介紹過。現在就選印這十二幅,略供愛好比亞茲萊者看看他未經撕剝的遺容,並摘取Arthur Symons和Holbrook Jackson的話,算作說明他的特色的小引。

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日。朝華社識。

(《藝苑朝華》第一期第四輯所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