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 宋之話本(1 / 3)

宋一代文人之為誌怪,既平實而乏文彩,其傳奇,又多托往事而避近聞,擬古且遠不逮,更無獨創之可言矣。然在市井間,則別有藝文興起。即以俚語著書,敘述故事,謂之“平話”,即今所謂“白話小說”者是也。

然用白話作書者,實不始於宋。清光緒中,燉煌千佛洞之藏經始顯露,大抵運入英法,中國亦拾其餘藏京師圖書館;書為宋初所藏,多佛經,而內有俗文體之故事數種,蓋唐末五代人鈔,如《唐太宗入冥記》,《孝子董永傳》,《秋胡小說》則在倫敦博物館,《伍員入吳故事》則在中國某氏,惜未能目睹,無以知其與後來小說之關係。以意度之,則俗文之興,當由二端,一為娛心,一為勸善,而尤以勸善為大宗,故上列諸書,多關懲勸,京師圖書館所藏,亦尚有俗文《維摩》《法華》等經及《釋迦八相成道記》《目連入地獄故事》也。

《唐太宗入冥記》首尾並闕,中間僅存,蓋記太宗殺建成元吉,生魂被勘事者;諱其本朝之過,始盛於宋,此雖關涉太宗,故當仍為唐人之作也,文略如下:

……判官懆惡,不敢道名字。帝曰:“卿近前來。”輕道:“姓崔,名子玉。”“朕當識。”言訖,使人引皇帝至院門,使人奏曰:“伏惟陛下且立在此,容臣入報判官速來。”言訖,使來者到廳拜了:“啟判官:奉大王處,太宗是生魂到,領判官推勘,見在門外,未敢引。”判官聞言,驚忙起立,……

宋有《梁公九諫》一卷 在《士禮居叢書》中 ,文亦樸陋如前記,書敘武後廢太子為廬陵王,而欲傳位於侄武三思,經狄仁傑極諫者九,武後始感悟,召還複立為太子。卷首有範仲淹《唐相梁公碑文》,乃貶守番陽時作,則書出當在明道二年 一○三三 以後矣。

第六諫

則天睡至三更,又得一夢,夢與大羅天女對手著棋,局中有子,旋被打將,頻輸天女,忽然驚覺。來日受朝,問諸大臣,其夢如何?狄相奏曰:“臣圓此夢,於國不祥。陛下夢與大羅天女對手著棋,局中有子,旋被打將,頻輸天女:蓋謂局中有子,不得其位,旋被打將,失其所主。今太子廬陵王貶房州千裏,是謂局中有子,不得其位,遂感此夢。臣願東宮之位,速立廬陵王為儲君,若立武三思,終當不得!”

然據現存宋人通俗小說觀之,則與唐末之主勸懲者稍殊,而實出於雜劇中之“說話”。說話者,謂口說古今驚聽之事,蓋唐時亦已有之,段成式《酉陽雜俎》 《續集》四《貶誤篇》 有雲:“予太和末,因弟生日觀雜戲,有市人小說,呼扁鵲作‘褊鵲’字,上聲。……”李商隱《驕兒詩》 集一 亦雲:“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似當時已有說三國故事者,然未詳。宋都汴,民物康阜,遊樂之事甚多,市井間有雜伎藝,其中有“說話”,執此業者曰“說話人”。說話人又有專家,孟元老 《東京夢華錄》五 嚐舉其目,曰小說,曰合生,曰說諢話,曰說三分,曰說《五代史》。南渡以後,此風未改,據吳自牧 《夢粱錄》二十 所記載則有四科如下:

說話者,謂之舌辨,雖有四家數,各有門庭:

且“小說”名“銀字兒”,如煙粉靈怪傳奇公案撲刀杆棒發跡變態之事。……談論古今,如水之流。

“談經”者,謂演說佛書,“說參請”者,謂賓主參禪悟道等事。……又有“說諢經”者。

“講史書”者,謂講說《通鑒》漢唐曆代書史文傳興廢戰爭之事。

“合生”,與起今隨今相似,各占一事也。

灌園耐得翁 《都城紀勝》 述臨安盛事,亦謂說話有四家,曰小說,曰說經說參請,曰說史,曰合生,而分小說為三類,即“一者銀字兒,如煙粉靈怪傳奇;說公案,皆是搏拳提刀趕棒及發跡變態之事;說鐵騎兒,謂士馬金鼓之事”是也。周密之書 《武林舊事》六 ,敘四科又略異,曰演史,曰說經諢經,曰小說,曰說諢話,無合生;且謂小說有雄辯社 卷三 ,則其時說話人不惟各守家數,且有集會以磨煉其技藝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