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既盛行,則當時若幹著作,自亦蒙話本之影響。北宋時,劉斧秀才雜輯古今稗說為《青瑣高議》及《青瑣摭遺》,文辭雖拙俗,然尚非話本,而文題之下,已各係以七言,如:
《流紅記》 紅葉題詩娶韓氏 《趙飛燕外傳》 別傳敘飛燕本末
《韓魏公》 不罪碎盞燒須人 《王榭》 風濤飄入烏衣國
等,皆一題一解,甚類元人劇本結末之“題目”與“正名”,因疑汴京說話標題,體裁或亦如是,習俗浸潤,乃及文章。至於全體被其變易者,則今尚有《大唐三藏法師取經記》及《大宋宣和遺事》二書流傳,皆首尾與詩相始終,中間以詩詞為點綴,辭句多俚,顧與話本又不同,近講史而非口談,似小說而無捏合。錢曾於《宣和遺事》,則並《燈花婆婆》等十五種並謂之“詞話” 《也是園書目》十 ,以其有詞有話也,然其間之《錯斬崔寧》《馮玉梅團圓》兩種,亦見《京本通俗小說》中,本說話之一科,傳自專家,談吐如流,通篇相稱,殊非《宣和遺事》所能企及。蓋《宣和遺事》雖亦有詞有說,而非全出於說話人,乃由作者掇拾故書,益以小說,補綴聯屬,勉成一書,故形式僅存,而精采遂遜,文辭又多非己出,不足以雲創作也。《取經記》尤苟簡。惟說話消亡,而話本終蛻為著作,則又賴此等為其樞紐而已。
《大唐三藏法師取經記》三卷,舊本在日本,又有一小本曰《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內容悉同,卷尾一行雲“中瓦子張家印”,張家為宋時臨安書鋪,世因以為宋刊,然逮於元朝,張家或亦無恙,則此書或為元人撰,未可知矣。三卷分十七章,今所見小說之分章回者始此;每章必有詩,故曰詩話。首章兩本俱闕,次章則記玄奘等之遇猴行者。
行程遇猴行者處第二
僧行六人,當日起行。……偶於一日午時,見一白衣秀才,從正東而來,便揖和尚:“萬福萬福!和尚今往何處,莫不是再往西天取經否?”法師合掌曰:“貧道奉敕,為東土眾生未有佛教,是取經也。”秀才曰:“和尚生前兩回去取經,中路遭難,此回若去,千死萬死!”法師雲:“你如何得知?”秀才曰:“我不是別人,我是花果山紫雲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彌猴王。我今來助和尚取經,此去百萬程途,經過三十六國,多有禍難之處。”法師應曰:“果得如此,三世有緣,東土眾生,獲大利益。”當便改呼為猴行者。僧行七人,次日同行,左右伏事。猴行者因留詩曰:
百萬程途向那邊,今來佐助大師前,
一心祝願逢真教,同往西天雞足山。
三藏法師詩答曰:
此日前生有宿緣,今朝果遇大明仙,
前途若到妖魔處,望顯神通鎮佛前。
於是藉行者神通,偕入大梵天王宮,法師講經已,得賜“隱形帽一頂,金鐶錫杖一條,缽盂一隻,三件齊全”,複反下界,經香林寺,履大蛇嶺九龍池諸危地,俱以行者法力,安穩進行;又得深沙神身化金橋,渡越大水,出鬼子母國女人國而達王母池處,法師欲桃,命猴行者往竊之。
入王母池之處第十一
……法師曰:“願今日蟠桃結實,可偷三五個吃。”猴行者曰:“我因八百歲時偷吃十顆,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配在花果山紫雲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今定是不敢偷吃也。”……前去之間,忽見石壁高岑萬丈,又見一石盤,闊四五裏地,又有兩池,方廣數十裏,彌彌萬丈,鴉鳥不飛。七人才坐,正歇之次,舉頭遙望,萬丈石壁之中,有數株桃樹,森森聳翠,上接青天,枝葉茂濃,下浸池水。……行者曰:“樹上今有十餘顆,為地神專在彼處守定,無路可去偷取。”師曰:“你神通廣大,去必無妨。”說由未了,下三顆蟠桃入池中去,師甚敬惶,問此落者是何物?答曰:“師不要敬 驚字之略 ,此是蟠桃正熟,下水中也。”師曰:“可去尋取來吃!”……
行者以杖擊石,先後現二童子,一雲三千歲,一五千歲,皆揮去。
……又敲數下,偶然一孩兒出來,問曰:“你年多少?”答曰:“七千歲。”行者放下金鐶杖,叫取孩兒入手中,問和尚你吃否?和尚聞語,心敬便走。被行者手中旋數下,孩兒化成一枝乳棗。當時吞入口中,後歸東土唐朝,遂吐出於西川,至今此地中生人參是也。空中見有一人,遂吟詩曰:
花果山中一子才,小年曾此作場乖,
而今耳熱空中見,前次偷桃客又來。
由是竟達天竺,求得經文五千四百卷,而闕《多心經》,回至香林寺,始由定光佛見授。七人既歸,則皇帝郊迎,諸州奉法,至七月十五日正午,天宮乃降采蓮舡,法師乘之,向西仙去;後太宗複封猴行者為銅筋鐵骨大聖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