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篇 清之擬晉唐小說及其支流(1 / 3)

r \/>\u001f唐人小說單本,至明什九散亡;宋修《太平廣記》成,又置不頒布,絕少流傳,故後來偶見其本,仿以為文,世人輒大聳異,以為奇絕矣。明初,有錢唐瞿佑字宗吉,有詩名,又作小說曰《剪燈新話》,文題意境,並撫唐人,而文筆殊冗弱不相副,然以粉飾閨情,拈掇豔語,故特為時流所喜,仿效者紛起,至於禁止,其風始衰。迨嘉靖間,唐人小說乃複出,書估往往刺取《太平廣記》中文;雜以他書,刻為叢集,真偽錯雜,而頗盛行。文人雖素與小說無緣者,亦每為異人俠客童奴以至虎狗蟲蟻作傳,置之集中。蓋傳奇風韻,明末實彌漫天下,至易代不改也。

而專集之最有名者為蒲鬆齡之《聊齋誌異》。鬆齡字留仙,號柳泉,山東淄川人,幼有軼才,老而不達,以諸生授徒於家,至康熙辛卯始成歲貢生 《聊齋誌異》序跋 ,越四年遂卒,年八十六 一六三○——一七一五 ,所著有《文集》四卷,《詩集》六卷,《聊齋誌異》八卷 文集附錄張元撰墓表 ,及《省身錄》、《懷刑錄》、《曆字文》、《日用俗字》、《農桑經》等 李桓《耆獻類征》四百三十一 。其《誌異》或析為十六卷,凡四百三十一篇,年五十始寫定,自有題辭,言“才非幹寶,雅愛搜神,情同黃州,喜人談鬼,閑則命筆,因以成編。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郵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積益夥”。是其儲蓄收羅者久矣。然書中事跡,亦頗有從唐人傳奇轉化而出者 如《風陽士人》、《續黃粱》等 ,此不自白,殆撫古而又諱之也。至謂作者搜采異聞,乃設煙茗於門前,邀田夫野老,強之談說以為粉本,則不過委巷之談而已。

《聊齋誌異》雖亦如當時同類之書,不外記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然描寫委曲,敘次井然,用傳奇法,而以誌怪,變幻之狀,如在目前;又或易調改弦,別敘畸人異行,出於幻域,頓入人間;偶述瑣聞,亦多簡潔,故讀者耳目,為之一新。又相傳漁洋山人 王士禎 激賞其書,欲市之而不得,故聲名益振,競相傳鈔。然終著者之世,竟未刻,至乾隆末始刊於嚴州;後但明倫、呂湛恩皆有注。

明末誌怪群書,大抵簡略,又多荒怪,誕而不情,《聊齋誌異》獨於詳盡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忘為異類,而又偶見鶻突,知複非人。如《狐諧》言博興萬福於濟南娶狐女,而女雅善談諧,傾倒一坐,後忽別去,悉如常人;《黃英》記馬子才得陶氏黃英為婦,實乃菊精,居積取盈,與人無異,然其弟醉倒,忽化菊花,則變怪即驟現也。

……一日,置酒高會,萬居主人位,孫與二客分左右座,下設一榻屈狐。狐辭不善酒,鹹請坐談,許之。酒數行,眾擲骰為瓜蔓之令;客值瓜色,會當飲,戲以觥移上座曰:“狐娘子大清醒,暫借一觴。”狐笑曰:“我故不飲,願陳一典以佐諸公飲。”……客皆言曰:“罵人者當罰。”狐笑曰:“我罵狐何如?”眾曰:“可。”於是傾耳共聽。狐曰:“昔一大臣,出使紅毛國,著狐腋冠見國王,國王視而異之,問:‘何皮毛,溫厚乃爾?’大臣以‘狐’對。王言:‘此物生平未嚐得聞。狐字字畫何等?’使臣書空而奏曰:‘右邊是一大瓜,左邊是一小犬。’”主客又複哄堂。……居數月,與萬偕歸。……逾年,萬複事於濟,狐又與俱。忽有數人來,狐從與語,備極寒暄;乃語萬曰:“我本陝中人,與君有夙因,遂從爾許時,今我兄弟至,將從以歸,不能周事。”留之,不可,竟去。 卷五

……陶飲素豪,從不見其沉醉,有友人曾生,量亦無對,適過馬,馬使與陶較飲,二人……自辰以訖四漏,計各盡百壺,曾爛醉如泥,沉睡坐間,陶起歸寢,出門踐菊畦,玉山傾倒,委衣於側,即地化為菊:高如人,花十餘朵皆大於拳。馬駭絕,告黃英;英急往,拔置地上,曰:“胡醉至此?”覆以衣,要馬俱去,戒勿視。既明而往,則陶臥畦邊,馬乃悟姊弟菊精也,益愛敬之。而陶自露跡,飲益放,……值花朝,曾來造訪,以兩仆舁藥浸白酒一壇,約與共盡。……曾醉已憊,諸仆負之去。陶臥地又化為菊;馬見慣不驚,如法拔之,守其旁以觀其變,久之,葉益憔悴,大懼,始告黃英。英聞,駭曰:“殺吾弟矣!”奔視之,根株已枯;痛絕,掐其梗埋盆中,攜入閨中,日灌溉之。馬悔恨欲絕,甚惡曾。越數日,聞曾已醉死矣,盆中花漸萌,九月,既開,短幹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澆以酒則茂。……黃英終老,亦無他異。 卷四

又其敘人間事,亦尚不過為形容,致失常度,如《馬介甫》一篇述楊氏有悍婦,虐遇其翁,又慢客,而兄弟祗畏,至對客皆失措雲:

……約半載,馬忽攜僮仆過楊,直楊翁在門外曝陽捫虱,疑為傭仆,通姓氏使達主人;翁被絮去,或告馬:“此即其翁也。”馬方驚訝,楊兄弟岸幘出迎,登堂一揖,便請朝父,萬石辭以偶恙,捉坐笑語,不覺向夕。萬石屢言具食,而終不見至,兄弟迭互出入,始有瘦奴持壺酒來,俄頃引盡,坐伺良久,萬石頻起催呼,額頰間熱汗蒸騰。俄瘦奴以饌具出,脫粟失飪,殊不甘旨。食已,萬石草草便去;萬鍾襆被來伴客寢。…… 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