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幼嚐見豹動物苑中,致礙構思之力,且梗塞吾思久久。此豹甚異他獸,狀不惘然,或怒目睨觀者,特往來兩隅間,由此涉彼,行跡反複相同,合於數術。脅黃金色,每行必觸檻闌之一,不及他闌,其首下銳,而行,目不旁睞。檻前聚觀者,或談或笑,而豹往來自如,視眾人蔑爾。眾對此陰沉不可救之生象,哂者二三,其太半狀乃甚虔,色甚,喟然徑行,次複反顧而歎,若已悟世所謂自由人,陰實有類於柙獸者。迨吾長而讀書,且聞人言無窮之事,則陡念此豹,似無窮暨其苦惱,吾已蚤識之矣。
而今者己亦往來石柙中,弗殊此豹矣。吾行且思,……行兩隅間,由此涉彼,思路至促,所思亦苦不能申,似大千世界,已仔吾肩,而世界又止成於一字,是字偉大慘苦,謾其音也。時則匍匐出四隅,蜿蜒繞我魂魄,顧鱗甲燦爛,已為巴蛇。巴蛇齧我,又糾結如鐵環,吾大痛而呼,則出吾口者,乃複與蛇鳴酷肖,似吾營衛中已滿蛇血矣。曰“謾耳”。
吾行且思,足次緇色之地,俄乃化為深淵,其底不可極,吾足若蹈虛,身亦越煙霧昏冥,出於天外。匈作一息,則深處徐起反響,聞之栗然。響既徐且嘶,似本曆劫相傳,而每一刹那,輒留其力少許於煙霧質點中者。吾知其物固如迅風,能拔大木,顧入吾耳,乃不過一低語,曰“謾耳”。
低語怒我,頓足叱之曰,“詎複有謾,吾殺之矣。”言已疾退,冀答不入吾耳,而答仍徐出深淵中,曰“謾耳”。
嗟夫,吾誤矣!吾殺女子,而使謾乃弗死。籲,使未以祈求訊鞫,煔誠火於汝心,則慎毋殺女子矣!吾往來柙之兩隅,由此涉彼,反複思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