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冬很寒冷,住在池裏麵的魚兒們,不知道有怎樣的窘呢。當初不過一點結得薄薄的冰,一天一天的厚起來。逐漸的迫近了魚們的世界。於是鯉魚,鯽魚,泥魷等類的魚兒們,都聚在一處,因為要想一個防冰的方法,開始了各樣的商量,然而冰的迫壓是從上麵下來的,所以毫沒有什麼法。到歸結,那些魚們的商議,除了抱著一個“什麼時候會到春天”的希望,大家走散之外,再沒有別的方法了。所有的魚兒們,便都悄悄的回到家裏去。
那池裏麵,住著鯽魚的夫妻,而且兩者之間,已有了一個叫作鯽兒的孩子。鯽兒在這夜裏一刻也不能睡,隻是“冷嗬冷嗬”的哭喊著。然而在池底下,是既沒有火盆,也沒有炬;既不能蓋上五條六條暖和的棉被去睡覺,也不能穿起兩件三件的棉衣服來的。鯽兒的母親毫沒有法子想,窘急得不堪,隻好慰安鯽兒道:“不要哭罷,不要哭罷,因為春天就要到了。”
“然而母親,春天什麼時候才到呢?”鯽兒抬起淚眼,看著母親說。
“已經快了。”母親便溫和的回答他。
“這怎麼知道的呢?”鯽兒說,看著母親的臉,有些高興起來了。
“因為每年總來的。”母親說。然而鯽兒卻顯出憂愁似的顏色。問道:
“然而母親,倘若今年偏不來,又怎麼辦呢?”
“沒有那樣的事,一定來的。”母親撫慰似的說。
“但是,母親,為什麼一定來?”鯽兒想象不通的問,母親卻不再說什麼話,默著了。
“但是,母親,鯉公公曾經說:‘倘若春天有一回不到來,大家便都死了。’這是真的麼?”鯽兒又訊問說。
“這是真的嗬。”
“那麼,母親,‘死’是什麼呢?”
“那就是什麼時候總睡著。你的身子不動彈了,怕冷的事要吃的事都沒有了,並且魂靈到那遙遠的國裏去,去過安樂的生活去了。那個國土裏是有著又大又美的池,毫沒有冬天那樣的冷,什麼時候都是春天似的溫和的。”
“母親,真有這樣的好國土的麼?”鯽兒又複有些疑心似的,仰看著母親的臉問。
“哦!有的。”母親回答說。
“那麼,母親,趕快到那個國土去罷。”鯽兒這樣說,母親便道:“那個國土裏,活著的時候是不能去的嗬。”鯽兒又有些想象不通模樣了,問道:“為什麼活著的時候不能去呢?母親,認不得路麼?”母親說:“是的,我不認得路呢。”那麼,尋路去罷,快快,趕緊去。”鯽兒即刻著起忙來。
“唉唉,這真窘人嗬,”母親吐一口氣說:“沒有死,便不能到那個國裏去,不是已經說過了麼?”
“那麼,趕快死罷,快快,趕緊快。”
“說這樣的話,是不行的。”
“便是不行,也死罷。快點,因為我已經厭惡了這池子了。”鯽兒全不聽父親和母親的話,隻是糾纏著嚷。因為這太熱鬧了,鄰居的鯉公公吃了驚,跑過來了而且問道:“哥兒怎麼了呢?”母親便詳細的告訴了鯽兒嚷著要死的事。於是鯉公公向鯽兒說:“哥兒,魚到這池子裏來,並不是為了專照自己的意思鬧。是應該照那體麵的國裏的神明爺所說的話生活著,遊來遊去的。”
“公公,那神明爺怎麼說,”鯽兒問。
“第一,應該馴良,聽從父親母親和有了年紀的的話。其次,是愛那池裏的大哥們和陸上的大哥們,並且拚命的用功,成一條體麵的魚。那麼辦去,那個國土裏的神明爺便會來叫哥兒,給住在那好看的大的池子裏麵的罷。”老頭子說。
從這時候起,鯽兒便無論怎麼冷,無論怎樣餓,也再不說一句廢話,隻是嬉嬉的笑著。等候那春天的來到了。
二
春天到了,鯽兒一樣的誠懇賢慧的小魚,池裏麵和鄰近的河裏麵都沒有。而且鯉魚哥哥們和泥魷姊妹們,也是愛什麼都比不上愛鯽兒。鯉魚哥哥們和泥魷姊姊們雖然都比鯽兒年紀大得多,但因為鯽兒很賢慧,所以無論什麼時候總是一起到各處去遊玩。因為是春天了,細小的流水從四麵八方的流進池裏來。因此無論是山裏,林裏,樹叢裏,田野裏,隨便那裏都去得。鯉魚哥哥們便將鯽兒紹介給山和林裏的高強的先生們。這些先生們中,有一位稱為兔的有著長耳朵的和尚。這和尚,是一位很偉大的和尚,暗地裏吃肉之類的事,是一向不做的,也有從別墅裏回來的黃鶯和杜鵑等類的音樂的先生們!還有長著美的透明一般的翅子的先生們,因為鯽兒好,也都非常之愛他。並且將地上的世間的事,各式各樣的說給鯽兒聽。而鯽兒最愛聽的話,便是講人們。那談話裏說:“名叫人類的哥哥們,是最高強最賢慧的東西。”對於這一事,是大家的意見都一致的也說:“自然,山上的政治家的狐狸,藝術家的猿嬸母,鸚哥的語學家,鳥的社會學家,天文學家的梟博士,高強固然也高強,但比起人類的哥哥們來,到底趕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