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愛羅先珂華希理君 〔附〕(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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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

前四天,在我那官憲的極嚴峻的檢束之下,被撂進鳳山丸(譯者注:這是船名)的一室裏,從敦賀追放出日本去的愛羅先珂華希理君,大約今明日,就要送到海參衛的埠頭的罷。是的,他並非作為一個旅客而到了海參衛的埠頭,倒不如說,當作一個沒有人格的物件而送到的更適當。何以故呢,因為由日本的官憲所經手的他的追放,對於他的人格,是蹂躪和蔑視都到了極度的了。

這樣的受了蹂躪的愛羅先珂君,睽別了七年,再踏著眷戀的故鄉的土地,那薰香的五月的風,梳沐著他亞麻色的頭發的時候,不知道究竟抱著怎樣的感慨嗬。

日本海,四百九十海裏的海路,在他一生中,恐怕是未嚐經驗過的酸辛的行旅罷。聽著噴激船側的波濤聲,回憶他過去三十一年多難的生涯,不知道暗地裏揩了多少回的眼淚。或者想而又想,也許便俯伏在小床上,有時候,也許聊以自遣,微吟著心愛的故國的民謠。一想到這些事,我的心便不能不猛烈的痛楚;我的眼也不能不自然的濕潤了。而與這同時,對於蹂躪他到這模樣的人們,我不能不發從心底裏出來的憤怒了。

委實,他的追放是,無論有誰想要怎樣的強辯,然而被說為徹頭徹尾全用著暴力,恐怕也無話可說的罷。

下了退去命令的那一夜,為要催愛羅先珂君到澱橋署,先來到中村屋(譯者注:麵包店的名字,著者就寓在這裏)的四個高等係,容納了中村屋主人相馬氏的“又是盲人,又是夜裏,請等到明天的早上罷”的懇請,單是守在屋外邊,並沒有行怎樣的強製。然而一過十一點,攘攘的成堆跑來的三四十個正服和私服(譯者注:指穿製服和便衣的巡警),卻一齊叱吒著“內務大臣閣下的命令,沒有不就在這一天接受的道理的。一個盲人,倒倔強!”一麵破壞大門,破壞格扇,帶靴擁上愛羅先珂君住著的樓上的一間房裏去。於是圍住了因為過於恐怖而哭喊的他,踐踏,踢,毆打之後,不但亂暴到捉著手腳,拖下了樓梯,這回又將他推倒在木料上,打倒在地麵上,毫不聽他不住的說“放手罷放手罷”這反複的悲鳴,聽說還在新宿街道上鋪著的礫石上,沙沙的一徑拖到警察署。一想起狗屠的捕狗,還用車子載著走的事來,便不能不說愛羅先珂君是受了不如野狗的酷薄的處置了。

然而加於他的身上的酷薄還不止此。被檢束之後的他,除了相馬氏以及別的兩人之外,無論什麼人都絕對的不準見。便是他到日本以來的好友秋田雨雀君,便是那溫順的秋田君也不準。而且,我的一個朋友送東西去,卻以“不至於餓死的東西是喂著的,不要多事罷”這一種極其橫暴的話,推回來了。即以這一句話,也便知道愛羅先珂君是受著怎樣的酷薄的處置了罷。其實,他因為太激昂太悲歎了,似乎並沒有吃東西。平常尚且難吃的警署的飯,在這樣景況中,不能下他的喉嚨,也正是當然的事了。

到決定了極對檢束之後,相馬氏請托說:“因為須收拾行李,暫時也好,可以給回去一趟麼?”而他們卻叱吒道:“若是行李,便在衙門裏也能收拾,”將敞車拉到中村屋,運了所有的行李到警署去。這些東西,聽說愛羅先珂君便蹲在不幹淨的昏暗的收押房的一角裏,說著“這拿回俄國去”,或者是“這替我送給日本的誰”,或者是“這不要了,替我拋掉罷”,一樣一樣的摸索著挑送開來,極無聊賴似的獨自愴然的作那最後的收拾。那時候,他想起和自己的各個東西聯絡著的種種的記憶,尤其是想起從此不得不永遠分離的日本的親密的朋友們的記憶,從那緊閉的眼瞼的深奧裏,許是屢次的浮出傷心的眼淚罷。一想到這,我至今還即刻成了難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