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祈禱與勞動
一切東西的發達,是從單純進向複雜的。所以要明白或一事物的本質,便該先去追溯本源,回顧這在最真純而且簡單的原始時代的狀態。
所謂生活著,即是尋求著。在人類的生活上,是一定有些什麼缺陷和不滿的。因此凡那力謀方法,想來彌補這缺陷和不滿的欲求,也就可以看作生命的創造性。有如進了僧院,專度著禁欲生活的那修道之士,乍一看去,似乎是斷絕了一切的欲求和欲望的了,但其實並不如此。他們是為更大的欲望所動,想借脫離了現世底的肉欲和物欲之類,以尋求真的自由和解放,而靈底地進到具足圓滿的超然的新生活境裏去。凡極端和極端,往往是相似的,生的欲求至於極度地強烈者,豈不是竟有將絕了生命本身的自殺行為,來使這欲求得以滿足的時候麼?
缺陷和不滿者,就是生命的力在內底和外底兩麵都被壓抑阻止著的狀態,這也就是人類的懊惱的苦悶。個人的生活,是欲望和滿足的無限的連續,得一滿足,便再生出其次的新的欲望來,於是從其次又到其次,無窮無盡地接下去。人類的曆史也一樣,從原始時代以至今日,不,更向著未來永劫,這狀態也還是永久地反複著的。
為想解脫那壓抑所生的苦悶,尋求暢然地自由的生命的表現,而得到“生的歡喜”起見,原始時代的人類怎麼做了呢?和文明的進步一同,我們的生活,也就在精神底和物質底兩方麵都增起複雜的度數來,所以在現代,以至在未來,和變化的增加一同,也越發加多複雜性。但人類生命的本來的要求既沒有變,換了話說,就是在根本上並不變化的人間性既然儼然存在,則見於原始人類的單純生活的現象,便是在現在,在未來,也還是永久地反複著的。
表示歐洲中世培內狄克(Benedikt)派道院的生活的話裏,有一句是“祈禱和勞動”(orare et laborare)。這所指的生活,和在日本的禪院裏,托缽的和尚將衣食住一切事;也和坐禪以及勤行一同,作為宗教底的修養,以虔敬的心,自行處理的事,是一樣的。和這相仿的事,也可以想到作為人類而過了極簡單的生活的那原始人類去。就是原始時代的人們,為要滿足那切近的日常生活上的衣食住之類的物底欲求,去做打獵耕田的勞動,而一麵又跪在古怪的異教的神們的座下,向木石所做的偶像麵前叩頭。在這時代,作為生命宇宙的發現,最顯著地牽惹他們的眼睛的有兩樣。換句話,就是他們將這兩者作為對象,而描寫其“夢”。這兩者就是日月星辰和作為性欲的表象的那生殖器。在露天底下起臥,無晝無夜地,他們仰看天體,於是夢著主宰宇宙的不變的法則,和無始無終的悠久的世界;也認知了人類所無可如何的絕大的無限力。又轉眼一看自己,則想到身內燃燒著的烈火似的欲望,以性欲為中心,達於白熱點。在為人類的生活意誌的最強烈的表現的那食欲和性欲之中,他們又知道前者即使不完全,也還借勞動可以得到,後者的欲求卻尤為強有力的東西了。因為在兩性相交而創造一個新的生命,借此保存種族這一個事實之前,他們是不禁生了最大的驚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