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民美術展覽會的機關雜誌製作而作
一
從《製作》的初號起,連續譯載著德國希勒壘爾(Fr. von Schiller)的《論美底教育的書信》(Briefe über die Ae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我因此想到,要對於這遊戲的問題,來陳述一些管見。
我們當投身於實際生活之間,從物質和精神這兩方麵受著拘束,常置身於兩者的爭鬥中。但在我們,是有生命力的餘裕(Das überflüssig Leben)的,總想憑了這力,尋求那更其完全的調和的自由的天地;就是官能和理性,義務和意向,都調和得極適宜的別天地。這便是遊戲。藝術者,即從這遊戲衝動而發生,而遊戲則便是超越了實生活的假象的世界。這樣的境地,即稱之為“美的精神”(Sch?ne Seele)。以上那些話,記得就是希勒壘爾在那《書信》的第十四和十五裏所述的要旨似的。
康德(I. Kant)也這樣想,聽說在或一種斷片錄中,曾有與勞動相對,將藝術作遊戲觀之說,然而我不大知道。可是一直到後來,將這希勒壘爾的遊戲說更加科學底地來說明的,是斯賓塞(H. Spencer)的《心理學》(第九篇第九章《審美感情》。)
無論是人,是動物,精力一有餘剩,就要照著自己的意思,將這發泄到外麵去。這便成為模擬底行為(stimulated action),而遊戲遂起。因為我們是素來將精力用慣於必要的事務的,所以苟有餘力,則雖是些微的刺戟,也即應之而要將那精力來動作。這樣時候的動作,則並非實際底行為,卻是行為的模擬了。就是“並不自然地使力動作之際,也要以模擬的行為來替代了真的行為(real action)而發泄其力,這麼的人為底的力的動作,就是遊戲。”斯賓塞說。
在人類,將自己的生命力,適宜地向外放射,是最為愉快的;正反對,毫不將力外泄,不使用,卻是最大的苦痛。最重的刑罰,所以就是將人監禁在暗室裏,去掉一切刺戟,使生命力絕對地不用,置之於裴倫(G. G. Byron)在《勖滃的囚人》(The Prisoner of Chillon)裏所描寫的那樣狀態中。做苦工的,反要舒適得多。長期航海的船的艙麵上,滿嘴胡子的大漢鬧著孩子也不做的頑意兒,此外,牆壁上的塗抹,雅人的收拾庭院,也都可以這樣地加以說明的。
二
然而和以上的遊戲說異趣,下了更新的解釋者,則是前世紀末瑞士的巴拾爾大學的格羅斯(K. Groos)教授公表的所說。
教授在《動物的遊戲》(Spiele der Tiere)和《人類的遊戲》(Spiele der Menschen)兩書中所述之說,是下文似的解釋,和以前者全然兩樣的。
遊戲並非起於實際底活動之後的反響,倒是起於那以前的準備。就是,較之曆來的意見,是將遊戲看作在生活上有著更重大的,必要的,嚴肅的一要素的。人和動物,當幼小時,所以作各樣的遊戲者,是本能底地,做著將來所必要的肉體上精神上的活動。不隻是自己先前所做過的活動的溫習,卻是作為將來的活動的準備,而做著那實習和訓練。這即使誰也沒有發命令,而人和動物的本能就要這樣。有如女孩子將傀儡子或抱或負者,如斯賓塞這些人所說一樣,決不是習慣底的模擬行為;乃是從幾百代的母親一直傳下來的本能性,作為將來育兒的豫備行為,而使如此。小貓弄球,小孩一有機會便爭鬧,也無非都是未來的生存競爭的準備。所以使格羅斯說起來,則無論是人,是動物,並非因為幼小,所以遊戲,乃是因為遊戲,所以幼小的。因為這裏有“未來”在。
譬如原始時代的人和野蠻人之類,聚集了許多人,歌且跳,跳且歌。後者的解釋,即以為那決不是單從遊戲衝動而發的,卻是和敵人戰爭時候的團體運動的操練,是豫備底實習。
三
關於遊戲的以上的兩說,將這從和藝術的關係上來觀察,就有各種的問題暗示給我們。也和藝術所給與的快感,即遊戲的快樂,或者藝術的實用底功利底方麵相關聯,成為極有興味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