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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是小鳥似的東西,忽地飛向空中去。去了以後,就不能再捉住了。除了一出現,便捉來關在小籠中之外,沒有別的法。所以我們應該如那亞美利加的文人霍桑(N. Hlaw—thorne)一般,不離身地帶著一本小簿子,無論在電車裏,在吃飯時,隻要思想一浮出,便即刻記下來。
要而言之,所謂人生者,是這樣的斷雲似的思想的集積。
二
我想,思想和我們的實際生活之間,仿佛有著不少的間隔。也許這原是應該這樣的。因為我們的生活,是想要達到我們所思索之處的努力的繼續。但即使如此,思索和生活之間,是應該有一脈的連鎖的。而社會思想和社會生活之間,尤其應該有密接的關係。然而事實卻反是,我們常常發見和實際生活相去頗遠的社會思想。有時候,則這思想和實生活全不相幹,而我們卻看見它越發被認為高尚的思想。而且大家並不以這樣的事情為極其可怪,是尤使我們驚異的。
三
但是,仔細一想,也可以說是毫不足怪。人類之於真實的意義上的自由,是從來未曾享受過的,常在或一種外界的壓迫之下過活。所以我們就怕敢自由地思索,自由地發言。這傾向,在所謂專製政治的國度裏,尤其顯著。因此,在專製政治的國中,我們不但不能將所思索者發表,連思索這一件事,也須謹慎著暗地裏做。尤其是對於思索和實行的關係上,是先定為思索是到底沒有實行的希望的。於是思想便逐漸有了和實生活離開的傾向;就是思索這一件事,化為一種知能底遊戲了。所以閱讀的人,也就稱這樣的遊戲底技巧為高遠,越和實生話不相幹,就越受歡迎。英國的自由思想家約翰穆勒所說的“專製政治使人們成為冷嘲”,就是這心境。
四
此外也還有社會思想和實生活隔離的原因。這就是思想這件事,成了專門家的工作。因為我們的街頭的生活,和所謂思想家的書齋的生活,是沒交涉的。我並非說,數學和天文學應該到街頭去思索。我不過要指出社會問題和倫理哲學問題等,隻在離開街頭的書齋裏思索的不健全來。
我們在今日,還歎賞數千年的古昔所記述的古典的含蓄之深遠。這就因為當時的先覺者們,還不是專門的思想家的緣故。所以那思索,是受著實生活的深刻的影響的。那文字之雄渾和綜合底,也可以說,也自有其所由來之處。
五
我們通覽古來的社會思想家,而檢點其經曆,便可得頗有興味的發見。稱為東洋的學問的淵源的孔子,在壯年時代,是街頭的實行家。稱為西洋文明之父的亞理士多德,也曾和亞曆山大帝在實際政治裏鍛煉過。雖有各種的誹難,而總留一大鴻爪於政治學說史上的瑪基亞惠利,是過了長久的官吏生活的人。經濟學家的理嘉特是股票商,英國政治學者的第一名培約德是銀行家。此外,則英國自由思想家的巨擘穆勒是商業公司的職員,文明批評家馬太亞諾德是教育家等,其例不止一二。
在這裏,我們就發見深的教訓。就是:凡偉大者,向來總不出於以此為職業的專門家之間。
六
這是因為專門家易為那職業所拘的緣故。在自己並不知覺之間,成就了一種精神底型範,於是將張開心眼,從高處大處達觀一切的自由的心境失掉了。所謂“專門家的褊狹”者,便是這個。歐洲戰爭開始時,各國為了職業底軍人的褊狹,用去許多犧牲。又如俄國的革命,德國的革命,那專門底行政官的官僚的積弊,也不知是多麼大的原因哩。學問的發達,亦複如此。從來,新的偉大的思想和發見,多出於大學以外。不但如此,妨害新思想和新發見者,不倒是常常是大學麼?跼蹐於所謂大學這一個狹小社會裏的專門學者,在過去時代,多麼阻害了人類的文化的發展嗬。宗教就更甚。人類在尋求真的信仰時,想來阻止他的,不常是以宗教為專門的教士的偏見麼?
我們雖在現今,也還驚眺著妨礙人類發達之途的專門家的弊害。而且以感謝之心,記憶著這專門家的弊害達到極度時,總有起而救濟的外行人出現。劃新紀元於英國的政治論者,不是一個銀行的辦事員培約德的《英國憲法論》麼?以新方向給近代的曆史學者,不是一個藥材行小夥計出身的小說家威爾士麼?而且專門家們,怎樣地嗤笑,冷笑,嘲笑了這些人們之無學嗬。但是,世間的多數者的民眾,對於這些外行人的政治論和曆史論,不是那麼共鳴著,讚同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