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植物譯名小記(1 / 2)

關於動植物的譯名,我已經隨文解釋過幾個了,意有未盡,再寫一點。

我現在頗記得我那剩在北京的幾本陳舊的關於動植物的書籍。當此“討赤”之秋,不知道它們無恙否?該還不至於犯禁罷?然而雖在“革命策源地”的廣州,我也還不敢妄想從容;為從速完結一件心願起見,就取些巧,寫信去問在上海的周建人君去。我們的函件往返是七回,還好,信封上背著各種什麼什麼檢查訖的印記,平安地遞到了,不過慢一點。但這函商的結果也並不好。因為他可查的德文書也隻有Hertwig的動物學和Strassburger的植物學,自此查得學名,然後再查中國名。他又引用了幾回中國唯一的《植物學大辭典》。

但那大辭典上的名目,雖然都是中國字,有許多其實乃是日本名。日本的書上確也常用中國的舊名,而大多數還是他們的話,無非寫成了漢字。倘若照樣搬來,結果即等於沒有。我以為是不大妥當的。

隻是中國的舊名也太難。有許多字我就不認識,連字音也讀不清;要知道它的形狀,去查書,又往往不得要領。經學家對於《毛詩》上的鳥獸草木蟲魚,小學家對於《爾雅》上的釋草釋木之類,醫學家對於《本草》上的許多動植,一向就終於注釋不明白,雖然大家也七手八腳寫下了許多書。我想,將來如果有專心的生物學家,單是對於名目,除采取可用的舊名之外,還須博訪各處的俗名,擇其較通行而合用者,定為正名,不足,又益以新製,則別的且不說,單是譯書就便當得遠了。

以下,我將要說的照著本書的章次,來零碎說幾樣。

第一章開頭不久的一種植物Kerbel就無法可想。這是屬於傘形科的,學名Anthriscus。但查不出中國的譯名,我又不解其義,隻好譯音:凱白勒。幸而它隻出來了一回,就不見了。日本叫做ジセク。

第二章也有幾種:——

Buche是歐洲極普通的樹木,葉卵圓形而薄,下麵有毛,樹皮褐色,木材可作種種之用,果實可食。日本叫作橅(Buna),他們又考定中國稱為山毛櫸。《本草別錄》雲:“櫸樹,山中處處有之,皮似檀槐,葉如櫟槲。”很近似。而《植物學大辭典》又稱。者,柏也,今不據用。

約翰看見一個藍色的水蜻蜓(Libelle)時,想道:“這是一個蛾兒罷。”蛾兒原文是Feuerschmetterling,意雲火胡蝶。中國名無可查考,但恐非胡蝶;我初疑是紅蜻蜓,而上文明明雲藍色,則又不然。現在姑且譯作蛾兒,以待識者指教。

旋花(Winde) 一名鼓子花,中國也到處都有的。自生原野上,葉作戟形或箭鏃形,花如牽牛花,色淡紅或白,午前開,午後萎,所以日本謂之晝顏。

旋兒手裏總愛拿一朵花。他先前拿過燕子花(Iris);在第三章上,卻換了Maigl?ckchen(五月鍾兒)了,也就是Maiblume(五月花)。中國近來有兩個譯名:君影草,鈴蘭。都是日本名。現用後一名,因為比較地可解。

第四章裏有三種禽鳥,都是屬於燕雀類的:——

一、Pirol。日本人說中國叫“剖葦”,他們叫“葦切”。形似鶯,腹白,尾長,夏天居葦叢中,善鳴噪。我現在譯作鷦鷯,不知對否。

二、Meise。身子很小,嘴小而尖,善鳴。頭和翅子是黑的,兩頰卻白,所以中國稱為白頰鳥。我幼小居故鄉時,聽得農人叫它“張飛鳥”。

三、Amsel。背蒼灰色,胸腹灰青,有黑斑;性機敏,善於飛翔。日本的《辭林》以為即中國的白頭鳥。

第五章上還有兩個燕雀類的鳥名:Rohrdrossel und Drossel。無從考查,隻得姑且直譯為葦雀和嗌雀。但小說用字,沒有科學上那麼縝密,也許兩者還是同一的東西。

熱心於交談的兩種毒菌,黑而胖的鬼菌(Teufelsschwamm)和細長而紅,且有斑點的捕蠅菌(Fliegenschwamm),都是直譯,隻是“捕”字是添上去的。捕蠅菌引以自比的鳥莓(Vogelbeere),也是直譯,但我們因為莓字,還可以推見這果實是紅質白點,好象桑葚一般的東西。《植物學大辭典》稱為七度灶,是日本名Nanakamado的直譯,而添了一個“度”字。

將種子從孔中噴出,自以為大幸福的小菌,我記得中國叫作酸漿菌,因為它的形狀,頗象酸漿草的果實。但忘了來源,不敢用了;索性直譯德語的Erdstern,謂之地星。《植物學大辭典》稱為土星菌,我想,大約是譯英語的Earthstar的,但這Earth我以為也不如譯作“地”,免得和天空中的土星相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