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從羅曼諦克到印象派的風景畫(1 / 3)

風景畫——這題目,在美術上占得一個獨立的位置,是並不很早的。這到了十九世紀前半期的中途——具體底地說,則自從起於一八三○年前後的風景畫家的新運動以來——驟然占領了美術界的重要的分野了。宛然有繼承了宗教畫在十九世紀以前的畫界上所占的位置之觀。這是什麼緣故呢?一方麵,是從隱然支配著向來美術界的社會上的權威——基督教會,教皇,商會,銀行家,傭兵的長官,諸侯,宮廷,貴族,皇帝——的保護和束縛得了解放的美術家們,都漸漸自己直接站在社會的表麵,為自己的要求所敦促,為時代思潮所引導,而從事於製作了。於是一切人們俱能感受的自然的風姿,即勢必成為占領畫題的一大部分的結果。(在十七世紀的荷蘭,因為沒有這樣的外麵底的權威的支配,風景畫早經發達了。這些就是那很好的例證罷。)而同時,在別方麵,則和人們大家的自然觀的發達——自然美的感受性的發達——有著重大的關係。如那開始讚美山嶽之美的沛忒拉爾加,大概便是在宗教底自然觀的濃厚的煙霞的深處,首先看見了輝煌著的自然的姿態之美的第一人罷。其次,大概便是自從大膽地喊出了“到處含美”這一句在今已經陳腐之至的話的時代起,逐漸生出近代風的自然觀來的事罷。(當十九世紀初,理論家是分風景畫為兩種等級,即理想畫〔le style heroique,le style ideal〕和平民畫﹝le style champetre, le style pastrale﹞的,但也有將風景畫的使命,僅限於作為“背景”的人們。)

因此,所謂風景畫的發達者,是美術史上興味極深的一個研究的題目。而一麵由風景畫的樣式的變遷下去的種種相,以反而追想時代思潮的變遷,大約也可以成為興味頗深的題目的罷。但在本書,卻隻有敘述一點極粗的梗概的餘裕而已。

久遠的希臘的往昔,不得而知,若現存的風景畫的最古的遺品,大約要算教皇宮內博物館所保存的“阿迭修斯風景畫”了。這是取嗬美羅斯的詩歌《阿迭修斯》為題材,意在表見英雄阿迭修斯的漂泊故事的。此外,以大概屬於同時代的作品而言,則朋卑還有許多的壁畫。那波裏的國民博物館所保存的這一類的壁畫之中,也頗有惹人興味的,但因為描畫的目的,本來多在應室內裝飾的要求,所以能否作為隨處可以推測當時作家的技術的因緣,也還是一個疑問。

例如,幾何學底遠近法,仿佛是已經知道了的,而視點的統一,卻全然沒有。這是當模仿希臘時代的流行製作之際,羅馬的工人們所弄錯的所謂“走樣”呢,還是那時的藝術家,委實未曾進步到對於遠近法能夠畫得統一視點呢,都無從明白。總而言之,要靠古典時代的遺品,來估計那時的畫術,是不很夠的。

自從進了中世紀,暫時沒有近乎風景畫的東西,但到十三世紀以來,總算靠了覺多,漸有幾分仿佛風景似的繪畫出現了。覺多當表顯聖傳和聖人的德行時,已迫於描寫極其單純的風景畫,作為背景的必要。尤其是在亞希希的聖芳濟寺的壁畫上,雖然古拙,卻可以看出意太利文藝複興時風景畫的開端。

一到絢爛的十五世紀,則不消說,出現了各種風景畫,作為無窮的聖傳和神話的背景了。表出含著水蒸汽的氛圍氣,可見空氣遠近法的開初的威羅吉阿;將牧歌氣息的情調,畫以澄明的心緒的沛爾什諾;力求裝飾底的效果的烏吉爾羅等,要曆舉起來,是無限量的。況且那時正值發明了幾何學遠近法的時代,所以應用極為流行,集注著畫家們的興味了。

然而在風景畫的興味如此盛大時中,將真的意義上的風景畫,遺留下來的作家,卻除了萊阿那爾陀達文希之外,幾乎沒有了。萊阿那爾陀在那有名的畫論裏,也論著風景畫的問題,但遺品中的最可注意的,是左寫著1473年這幾字的鋼筆素描的風景畫。見於西洋繪畫史上的純粹的風景畫,這——大約——是最古的遺品。還有,屬於略同時代的北方畫家調壘爾的寫生中,有施用彩色的幾葉風景畫存在的事,也該記得的。此外,還須聲明,在十六世紀初頭的威內契亞派作家之內,也有畫了和很純粹的風景相近的美的背景(?)的作家。以那代表底作家而論,就隻舉一個若耳治納的名罷。

那麼,究竟什麼時候起,才有純粹的風景畫出現呢?雖到文藝複興期,“自然和人”已被發見,而還不能出於背景以上的風景畫,從什麼時候起,才走了獨特的路呢?

開始畫出真的意義上的風景畫的畫家們,是十七世紀的荷蘭人。新教國的荷蘭,儀式一流的宗教畫,是不發達的,而產生了許多描寫田園風景的作品。和靜穆的室內畫家,詼諧底的農民畫家一起,也輩出了多數的風景畫家。將映著以家畜作點綴的田園和喬木的影的水邊的,籠霧,搖風,浴月的情景,他們親密地描寫了。稱為“風景畫”和“靜物畫”的新題目,開辟了繪畫的獨立的分野,是從這時候起首的。

但雖是榮盛至此的風景畫,在這荷蘭仍不能發見相承的作家。出了首先是侖勃蘭德,還有路意勖陀和嗬貝瑪的盛世,頃即告終,他們所覓得的後繼者,是盛極於鄰邦拂蘭陀爾的盧本斯的穠鬱的風景畫以及法蘭西的域多。法蘭西是從十七世紀的初頭起,就有著普珊和羅蘭了。成於這些作家之筆的高超的所謂“敘事詩底風景畫”,是以英雄和聖者作點景,配合著大廈和廢墟的理想畫。但一到路易十五世攝政時代,情緒全然不同的豔麗的域多的風景畫出現了。域多的風景,是具有和布爾蓬王家的奢侈相稱的美的。在梨園的台麵一般的庭中,裝飾優雅的男女的宴集,便入了畫。但惟有在盧森堡苑中畫了樹木的域多,他的風景畫,是顯示著和飾以當時趣味的貴族的庭園,有一目了然的共通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