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命者,是怎樣的東西呢?活的有機體者,是怎樣的東西呢?
有機體者,是有著種種物理學底和化學底性質,常在相互底關係之中的,固體和液體的複雜的聚合體。這聚合體的各種各樣的機能,是互相調和,而且有機體,是以自己本身而存在,且以不失其自己的形體底全一性之形,和環境也相調和的。有機體自己的肉體的一切要素,即使常常變易,但自己的形體卻作為大致不改的東西而存在之間,有機體有著這自己保存的能力,即雖遭環境的破壞底作用,卻仍有恢複其自己的流動底均衡的能力之間——我們便稱之為活的有機體。死的有機體,是被動底地服從環境的機械底,氣溫底,化學底作用,且被分解為那組成要素的。那麼,生命者,是自己保存的能力,或者說得較為正確點——就是有機體的自己保存的過程。有機體的自己保存的能力愈偉大,我們就可以將這有機體看作較完全的,較能生活的東西。倘若我們將有機體在那大概常住底環境中,觀察起來,大抵便能夠確認,那有機體和那環境之間,確立著一定的均衡,而且有機體對於那環境的影響,漸次造成最相適應的若幹的反應。每當對於有機體是本質底的環境的變化之際,有機體便或則消滅,或則自行變化,以造成新的反應,而且這也反映於那機構上。在對環境的順應作用的過程中,施行於外底作用的影響之下的有機體的機構的變化,可以名之日進化。在比較底地不變的條件之下,則造成對於所與的環境,比較底理想底的有機體來。就是,造成在所與的條件下,能最適於生存的有機體。這樣的有機體,是有一個大大的缺點的。那有機體的各器官,對於一定的機能,愈是確定底地相適應,則一逢條件的變化,有機體便愈成為失了把握的東西。新的影響,是能夠忽然使這保守底的有機體的生存,陷於危險之中的。因為在自然界中,不變的或均等地變化的環境,是幾乎並不表現著普遍底的法則的,所以有機體為要生存,則不能使那反應的一團和自然相對峙然而又不得不和外底作用的特殊性相應,而有所變化。所以,最是善於生活底地,理想底地,完成了的有機體雲者,大約便是能將在一切條件下足以維持其生命的多樣的反應,善於處置的東西了。
這樣,而易於變化的環境,便見得是育成有機體的要件似的。從被環境所惹起於生活上的反應的全部中,終於由選擇和直接適應的方法,造好了自衛,襲擊等各種手段的豐富的武庫。於是有機體和環境的戰鬥,就愈加機敏起來。為什麼呢,因為機智和適應性——不過是所以顯示發達到高度了的有機體的同一的特質的,兩個不同的表現。
由此就明白,那有機體所住的環境愈易於變化,則那有機體便不得不在適應的過程中,造成較多的反應,而且在一切種類的危險裏,愈加成為機智底了。為什麼呢,因為這機智和適應性,乃是經驗的結果。
理想底的有機體雲者,是那體驗捕捉住一切存在(環境的一切作用),而那機智,征服對於那生命或生存的一切障害的東西。
使有機體由新的複雜的易變的反應的完成,退了開去的一切進化,我們可以名之曰退化;因了適合目的而反應愈加複雜的器官,使有機體更為豐富的一切進化,我們可以名之曰進步。
為或一個體的保存起見,退化可以有益,進化有時也能夠有害。在實際上,假如複雜的有機體,陷於那器官的大多數已非必要的環境中了,則這時候,這些器官對於有機體確可以成為有害的東西的罷。然而,大體地,並且全體地說,則進步底進化,是使生命在自然界中愈加強固的。我們在人類裏,看見這樣進化的榮冠。
假使我們將在安靜之中的,即在和那環境十分調和之中的有機體來想一想,那麼,在我們之前,便將現出或一確固的過程,或一可動底的均齊來罷。和這均齊相背馳的一切事實,我們就命之曰生命差。生命差者,是從生命的普通的規則底的長流,脫了路線的事,無論這是由環境的不慣的作用直接地所惹起的,或是由什麼內底的過程所惹起的,結局是一樣,就是,由環境的這樣作用的間接底的結果,而被惹起的東西。
一切生命差的設定,在若幹程度上,總使生命受些限製和危險。如我們由經驗而知道的那樣,凡有機體,是將外界的影響,作為感覺,而體驗於自己的心理的。而那反應的大多數——則是對於這感覺的回答,目的是在將這感覺消滅,或增大,或維持。那麼,就當然可以料想,在有機體中,是完成著順應作用,在將有益於生活的過程,加以維持,或將有害的過程,竭力使其消滅的。
作為這些順應作用的心理底表現而出現的,是苦痛和滿足的感覺。倘若外底的刺激,惹起生命的動搖,將危及有機體的均衡,則這刺戟,即被經驗為苦痛,為苦惱,為不快。在有機體本身中的或種破壞底的過程(外底影響的間接底結果)也一樣,被經驗為疾病,為沉悶。和這相反,將破壞了的均衡,恢複轉來的一切外底作用,以及目的和這相同的一切反應,則被感受為快感。由這內底和外底要件之所約製,有機體的感覺所表示出來的消極底或積極底色彩,我們就稱之為積極底興奮,或消極底興奮。
於是我們就可以這樣說了。凡是直接有利於生命的一切東西,即伴著直接底的積極底興奮,給生命以障害的一切東西——則伴著消極底興奮。興奮雲者,不過是在有機體全部上,或那有機體的一部分上,生命有分明的增進或衰頹,而這在心理上的反映。這很容易明白,苦痛,即生命的低降,有時就如一種苦痛的手術一樣,為救濟生命計,是不可缺的有益的事,而和這相反,快樂,即生命的高揚,有時是有害的。如作為這樣的快樂的直接的結果,後來非以更大的生命的低降來補償不可的時候就是。然而直接的興奮,是作為最初的順應作用,並不慮及那過程的遠在後來的結果的。這是留在先見底理性上的問題——雖然即使說是興奮底色彩,自然也和時光的經過一同變化,能夠成為更其順應底的東西。理想底的均衡,伴著怎樣的興奮的呢,這事,因為我們大概是觀察不到那樣的均衡的,所以無從說起。但是,我們可以假定,絕對底地未經破壞的生命的均衡,是恰如無夢的睡眠一樣,大約全然不能知覺的。在我們自身和別的有機體中,使我們知覺為生命的一切,是這樣的均衡的破壞,是這樣的破壞的結果。
從這裏就引出這樣的結論來,苦痛者,是一種初發底的東西。說得的確些——則是均衡的破壞。快樂者——是一種後發底的東西,隻在破壞了的均衡的恢複的時候,即作為苦痛的絕滅,才能占其地位。
但是,這樣的結論,是全然不確實的罷。
問題是在有機體和環境的相互作用,是有兩麵的。從一方麵,環境將有機體破壞,使有機體蒙一切種類的危險。而有機體則用各種方法,在這環境中自衛。從別方麵,這環境又給有機體以恢複和保存的要件。這並非單是刺戟的環境,乃是營養的環境。有機體為了自己防衛和自己保存,勢不得不常常放散其能力。而這能力,又常在恢複,必須將必要的分量,注入於有機體的各器官。各器官便各各呈著特殊的潛在底能力的一定的蓄積之觀。而各器官則在環境的影響之下,導這潛在底能力於活動。於是蓄積就不能不恢複了。倘若能力的消費,多到和這同量的恢複竟至於不可能,或是能力的流入(以營養物質之形,)少到不能補足普通的消費的時候——則器官便衰弱,均衡被破壞。而消極底興奮,於是發生了。但均衡的破壞,恐怕在別方麵也是可能的。倘有或一器官(重複地說在這裏:顯示著被組織化了的潛在底能力的一定量的器官,)多時不被動用,那麼,向這器官的營養的注入,完全成為無需。這注入,就不變形為必要的特殊的能力,即不被組織化,而分離為脂肪樣的東西。到底,營養的注入不但逐漸停止而已,因為不被動用的器官本身的組織也被有機體所改造,所以器官不是變質,便是萎縮。在營養過剩這方麵的均衡的破壞,最初是全不覺得沉悶的。隻在久缺活動的時候,才有沉悶之感出現,好象器官在開始要求活動。這沉悶之感,就如久立的馬,頓足搖身的時候,或人們做了不動身體的工作之後,極想運動一下的時候的感覺一般。
和營養分的過度蓄積相伴的消極底興奮,較之和能力的過度消費相伴的興奮,更為緩慢,更不分明,是很可明白的事實。均衡的這樣的破壞,象以直接的不幸來危及有機體那樣的事,是沒有的。然而,在久不動用的器官中的能力的急激的發散,則被經驗為快樂。倘若物質代謝上的停滯,不給人以苦痛的感覺,則代謝的速進,隻要這不變為疲勞,就是營養的注入足夠補足其消費,即被經驗為快樂。倘若被消費了的能力的恢複,和積極底的興奮相伴,那麼,過度地蓄積了的營養的消費,也和積極底興奮相伴的罷。在營養的過度蓄積的或一定的階段上,就已經感到運動和精力消費的隱約的要求。當消費的最初的瞬息間,有大快樂,至於使有機體並無目的而耽溺於此。過度地被蓄積了的營養的,這樣的無目的的消費,這營養向各種器官的特殊的能力的急速的變化,以及那能力的撒布——我們名之曰遊戲。和有機體的遊戲相伴的積極底興奮,是有大的生物學底意義的。這興奮,助成器官的保存,保證進步底進化。
倘將在我們所確立了的兩種生命差的術語上的進化,加以觀察,這事大約就完全明白了。
假如有機體落在環境的或一新影響裏了,或是必須將自己的什麼機能(為了完成工作之故)增強到遠出於普通限度的時候,那是明明白白,我們是正遇著必當除去的能力的過度消費的生命差。然而這生命差,能用兩種方法來消除,也是明白的事。就是,以為工作過度了的時候,要除去這不調和,則將工作減少,或將以營養之形的能力的注入,更其加多。在有機體,這兩種方法是非常地屢屢一樣地見得可能的。這兩種方法之一,是整形底——為增進自己的精力起見,做出新的複雜的反應來,或者將較不習慣,然而較為經濟底的反應,來替換或種反應。又其一,是被動底方法——隻將工作拒絕,退卻,回避,忍從,萎縮罷了。凡生命差,或積極底地(由於增加全有機體或是或一器官的能力的總量,或者完成別器官確能援助一器官的新的順應作用)而被除去,或者以被動底的方法(由於逃避新的任務)而被除去。生命差的積極底解決,招致有機體的分化,使那有機體的經驗,機智,一般底的生命力增加。然而被動底解決,即使做得好,也是置有機體於舊態上,而且往往縮小那有機體的生命的領域,招致部分底死滅和或種要求的萎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