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言一篇 有島武郎(1 / 2)

r \/>�最近,在日本,作為思想和實生活相融合,由此而生的現象——這現象,是總在純粹的形態上,送了人間生活的統一來的——,所最可注意者,是社會問題的作為問題或作為解決的運動,要離了所謂學者或思想家之手,移到勞動者本身的手裏去了。我這裏之所謂勞動者,是指那在社會問題中,最占重要位置的勞動問題的對象,即稱為第四階級的人們;是指第四階級之中,特是生活於都會裏的人們。

假使我的所想沒有錯,則上文所說似的意思的勞動者,是一向將支配自己們的一種特權,許給學者或思想家了。以為學者或思想家的學說或思想,是領導勞動者的運命,往向上底方向去的,說起來,就是懷著迷信。而驟然一看,這也確乎見得這樣。為什麼呢?因為當實行之前,不能不鬥辯論的時候,勞動者是極拙於措辭說話的。他們無法可想,於是在不知不覺中,隻好委托了代辯者。不僅是無法可想而已,他們還至於相信這委托的事,乃是最上無二的方法了,學者和思想家,雖然也從自以為勞動者的先覺或導師的矜誇的無內容的態度裏,覺醒了一些,到了不過是一個代辯者的自覺,但還懷著勞動問題的根柢底解決,當成就於自己們之手的覺悟。勞動者們是受著這覺悟的一種魔術底暗示的。然而,由這迷信的解放,目下是仿佛見得向著成就之路了。

勞動者們,已經開始明白了人間的生活的改造,除卻用那生根在生活裏的實行之外,沒有別的法。他們開始覺得,這生活,這實行,在學者和思想家那裏是全然缺少的,隻在問題和解決的當體的自己們這裏,才有。他們開始覺得,隻有自己們的現在目前的生活這東西,要說是唯一的思想也可以,要說是唯一的力量也可以。於是思想深的勞動者,便要打破向來的習慣,不願意將自己們的運命,委托於過著和自己們的生活不同的生活,而對於自己們的身上,卻來說些這個那個的人們的手裏了。凡所謂社會運動家,社會學者之所活動之處,他們是睜著猜疑之眼。縱使並不顯然,但在心的深處,這樣的態度卻在發動。那發動的模樣,還很幽微。所以世人一般不消說,便是早應該首先覺到這事實的學者和思想家們自己,也似乎沒有留心到。然而如果沒有留心到,那就不能不說,這是大大的誤謬。即使那發動的模樣還很幽微,然而勞動者已經開始在向著這方向動彈,則在日本,是較之最近勃發了的無論怎樣的事實,都要更加重大的事實。為什麼呢?這自然是因為應該發生的事,開始發生了。因為無論用怎樣的詭辯也不能否認的事實的進行,開始在走它該走的路線了。國家的權威,學問的威光,都不能阻止的罷。即使向來的生活樣式,將因了這事實而陷於非常的混亂,雖說要這樣,但當然應該出現而現出來了的這事實,卻早已不能按熄了罷。

曾在和河上肇氏第一次見麵時(以下所敘的話,是個人底的,所以在這裏公表出來,也許未免於失當,但在這裏,姑且不管通常的禮儀),記得他的談吐中,有著這樣意思的話:“我對於在現代,和什麼哲學呀,藝術呀有著關係的人,尤其是以哲學家呀,藝術家呀自命,還至於以為榮耀的人,不能不覺得可鄙。他們是不知道現代是怎樣的時代的。假使知道,卻還沉酣於哲學和藝術中,則他們是被現代所剩下來的,屬於過去的無能者。如果他們說:‘因為我們什麼也不會做,所以弄著哲學和藝術的。請在不礙事的處所,給我們在著罷。’那麼,也未必一定不準。倘使他們以十分的自覺和自信,主張著和哲學呀藝術呀相連帶,則他們簡直是全不知道自己的立腳地的。”我在那時,還不能服服帖帖地承受他的話,就用這樣的意思的話回答他:“如果哲學家或藝術家,是屬於過去的低能者,則並不過著勞動者生活的學者思想家,也一樣的。要而言之,這不過是五十步和百步之差罷了。”對於這我的話,河上氏說:“那是不錯的。所以我也不敢以為當作社會問題研究者,是最上的生活。我也是一麵對著人請求原諒,一麵做著自己的工作的。……我對於藝術,原有著很深的愛好。有時竟至於想,倘使做起藝術上的工作來,在自己,一定是愉快的罷。然而自己的內部底要求,卻使我走了不同的路了。”必要的兩人的會話的大體,就是這樣,大抵罄盡於此了。但此後又看見河上氏的時候,他笑著對我說:“有人批評我,以為是烘著火爐發議論的人,確乎很不錯的。你也是烘著火爐發議論的人罷。”我也全然首肯了這話。在河上氏,當這會話的時候,已經抱著和我兩樣的意見的罷,但那時的我的意見,卻和我目下的意見頗為不同。假使河上氏現在說出那樣的話來,我大概還是首肯的,然而這首肯,是在別一種的意義上。假使是現在,對於河上氏的話,我便這樣地解釋:“河上氏和我,雖有程度之差,但同是生活在和第四階級全然不同的圈子裏的人這一節,是完全一樣的。河上氏如此,我也一樣,而更不能和第四階級有什麼接觸點。如果我自以為對於第四階級的人們,能夠給與一些暗示,這是我的謬見;如果第四階級的人們,覺得從我的話,受了一些影響,這是第四階級的人們的誤算。全由第四階級者以外的生活和思想所長養的我們,要而言之,是隻能對於第四階級以外的人們有關係的。豈但是烘著火爐發議論而已呢。乃是全然沒有發什麼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