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文學的原理 片上伸(1 / 3)

—一九二二年九月在北京大學演講

今天從此要講說的,是《北歐文學的原理》,雖然一句叫作北歐,但那範圍是很廣的,那代表底的國家,是俄羅斯和瑙威。說起俄羅斯的代表底的作家來,先得舉托爾斯泰;瑙威的代表底作者,則是伊孛生。因為今天時間是不多的,所以就單來談談這兩個。

伊孛生所寫的東西,那不消說,是戲曲,其中最為世間所知的他的代表之作,是《傀儡家庭》,就是取了女主角的名字的《諾拉》,和晚年的《海的女人》。在伊孛生的《諾拉》裏,伊孛生探求了什麼呢?諾拉對於丈夫海爾曼,是要求著絕對底之愛的。她以為即使失了社會底的地位,起了法律上怎樣的事,惟有夫婦之愛是絕對的,不應該因此而愛情有所減退,她並且也想照這樣過活下去的。但在實際上,諾拉得不到這絕對底愛,舍了丈夫海爾曼,舍了三個的愛子,並無一定的去處,在暗夜裏,跑向天涯海角去了。諾拉之所求於夫者,是“奇跡”,因為見不著愛的奇跡,她便撇掉了丈夫。關於這諾拉之所求的愛,不獨在歐洲,便是日本之類,當開演的時候,都曾有劇烈的攻擊,而且對於伊孛生的家庭觀,乃至女性觀,也有許多加以非難的人們。《海的女人》是寫藹裏達和範蓋爾之愛的。燈台守者的女兒,以大海為友的自由的燈台守者的女兒藹裏達,嫁為已有兩個大孩子的和自己年紀差遠的範蓋爾的後妻,送著無聊的歲月。她在嫁給範蓋爾之前,是曾和一個美國人,而生著奇怪的強有力的眼睛的航海者,有過夙約的。那航海者說定了一定來迎她之後,便走到不知那裏去了。過了幾年,航海者終於沒有來,藹裏達便嫁了範蓋爾,但枯寂地在範蓋爾的家庭裏,卻總在想,什麼時候總得尋求那廣大的自由的海,而舍掉這狹窄的無聊的家庭。這其間,藹裏達的先前有約的航海者回來了,你這回應該去了,我還要到別的碼頭去,後天回來來帶你,這樣的命令底地說了之後,向別的碼頭去了。藹裏達雖然已是有夫之身,但總覺得無論如何,必須和這航海者一同去。她的丈夫範蓋爾定要留住她;藹裏達拒絕道,即使用了暴力,怎樣地來留,我也不留下。於是範蓋爾知道是總歸留不住的,就說,那麼,隨你自由,或行或止,都隨你的自由就是。藹裏達回問道,這話是出於你的本心的麼?他說,出於本心的,為什麼呢,這是因為真心愛你的緣故。範蓋爾這樣一說,藹裏達便覺仿佛除去了一向掛在自己的眼前的黑幕似的。於是說,我不去了,即使美國的奇異的航海者來到,我也不去了。這雖然和丈夫年紀很差,而且還有兩個孩子,要而言之,表現在這劇本裏麵的,是比起廣大的自由的海的誘惑,即海的力量來,愛的力量卻還要大。

發現於伊孛生那裏的思想,隻要從這兩種作品來一考察,便知道是絕對無限的愛。但是,假使得不到這個,那就拋掉了丈夫或是什麼,也都不要緊。沒有這絕對底之愛者,是不行的。他還承認在實際生活上,能實現絕對無限的愛,這能行於家庭。但伊孛生的意思,是說,無論是否適宜於實際,真理總是絕對底的。和這相同的思想,也可以見於俄國的托爾斯泰。俄國有一個批評家曾經說過,托爾斯泰宛如放在美麗的花園裏的大象一般。蹂躪了這美麗的花園,在象是全不算什麼一回事,就隻是泰然闊步著;但這於花園有怎樣的巨大的損害,是滿不在意的。

關於托爾斯泰的思想,如諸君所已經知道一樣,大家多說他是極端。他的無抵抗主義,就作為口實的一例。托爾斯泰倡道無抵抗主義的時代,是俄國正在和土耳其戰爭,一個冷嘲的批評家曾說,當殘暴的土耳其人殺害俄國的美好的孩子之際,俄國人應該默視這暴虐麼?假使托爾斯泰目睹著這事,當然是不能抵抗的,但因為也不能坐視太甚的殘虐,恐怕即刻要逃走罷。

還有,受了托爾斯泰的教誨,起於加拿大的新教徒杜霍巴爾(譯者按:意雲靈魂的戰士)團,是依照托爾斯泰的主義,絕對不食肉類的,但到後來,連麵包也不吃了。他們以為麵包的大部分是麥,一粒麥落在地麵上,也會結出許多子,吃掉許多麥,是有妨於生物的增加目的的。然而肉類不消說,連麵包也不吃,那麼,來吃些什麼呢?就是吃些生在野地上的草,以保生命。便是吃草的時候,也因為說是不應該用手來摘取多餘,所以將手縛起來,用嘴去吃草,但那結果,是許多人得了痢疾,病人多起來了。因此托爾斯泰的反對者便嘲笑托爾斯泰的思想怎樣極端,怎樣不適於實際。然而因為杜霍巴爾的極端,便立刻說托爾斯泰的“勿抗惡”的無抵抗主義為不好,是不能夠的。

托爾斯泰的作品是頗多的。其中可以說是最為托爾斯泰底的,托爾斯泰的代表底作品者,雖然是短篇,但總要算《呆伊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