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無產階級的藝術運動也頗為進展了。相當有力的無產階級的作家和批評家,也已經出現。無產階級的藝術,早已是不可動搖的事實。縱使怎樣用了資產階級批評家的斜視亂視,也不能推掉這事實了。
然而我,是無產階級的藝術運動愈進展,便愈憂其墮落和迷行的一人。我於相信人類社會的進行,願意為此奉獻些小小的自己之力這一端,是樂觀者。但當取人類的或一時期,或者或一人們之群,而省察其動彈之際,我是不棄掉悲觀者的態度的。人也許以為這是資產階級底習癖的多疑的態度罷。但這是錯的。如果無產階級運動並非單單的群眾運動,而是全階級底組織運動,則站在那立場上的我們,即一麵必須常是樂觀者,同時在別一麵也不可缺少悲觀者的準備。無產階級的戰士的徹底底的寫實主義,本來,就是從這作為樂觀者的要素,和悲觀者的準備的渾然融合之處,產生出來的東西。要有此,這才知道信仰,同時也知道戰鬥。
我現在即使對於無產階級藝術家,加了什麼責難,但倘以為這足以妨礙幼小者的生長,是不對的。不相信生長,即無從加以真的責難。不凝視正當的長發,即不能指摘墮落和迷行。相信無產階級的藝術的未來,我是不落人後的。我隻恨於凝視現在的無產階級運動的真正的進行,而為此勉效微勞之不足。但是,對於使未來昏暗的墮落,有傷真正的東西的進展的迷行,則無論托著什麼名目,我也不能緘默的。
二
藝術者,不消說,是個人的所產。個人的性情和直接的經驗,在這裏造出著就照個人之數的色彩,是當然的。雖是無產階級的藝術罷,從中自然也要因了藝術家各人的先驗後驗的準備,生出幾多的Variety(繁變)來。尤其是,因為無產階級的藝術運動,並非一主義的運動,而是作為一階級的運動,所以就更加如此。說是無產階級的藝術所當取的形態,是應該如此如此者,不過是對於無產階級的藝術運動的擴大,沒有著眼的人們的話罷了。
在這裏,是可以有Variety的。不如此,即非健全的藝術的發軔。但是,在別一麵,卻必須有作為無產階級的藝術的不可動搖的共通的要素。惟這共通的要素,乃是無產階級藝術作為階級藝術運動,而發揮其革命藝術的意義的東西。
就勞動階級來看這事,也是這樣的。各個勞動人,各以個個的色彩,營著那生活。然而勞動階級之所以是一個革命底階級者,即因為在各個勞動人,都有共通意識,而這且有生長的可能的緣故。沒有這意識的勞動人,則形狀雖是勞動人,但縱使怎樣地受了貧苦的洗禮,也還是和資產階級的隸屬動物沒有兩樣的。
然則,無產階級的共通意識,無產階級文藝所當有的共通要素,是什麼呢?排在第一的,那不消說,是革命底精神。
描寫了貧窮的,被蹂躪的,饑餓的人們的藝術,至今為止,已經多得太多了。在自然主義運動以後的文學上,描寫工人和農夫者,尤其不遑枚舉。然而,不能說因為描寫了工人和農夫,便是無產階級的文學。這是什麼緣故呢?是因為作者用了封建底的哀憐,或資產階級的理解那樣的眼睛來眺望,來描寫的緣故,是因為在作者,並無無產階級的革命底精神那樣共通意識乃至要求的緣故。
說是因為作家在或一時期,曾度勞動的生活,便將這作為惟一的資格,算是無產階級的作家的事,是不能夠的。現在以資產階級藝術為得意,寫著的人們之中,曾經從事於勞役者也不少。有爬出了黑暗的煤礦洞,成為煤礦王的人;也有到逃出為止,媚著貴家女兒的人。這便是曾在過去做過勞動生活這一個經驗,所以並非無產階級作者的資格的歸結的緣故。自然,過去的勞動生活,是高價的。然而比這尤其高價者,是由此到達勞動階級的革命底意識的經驗。在眼前,雖有出自勞動生活的作家,但我看見完全有著沉潛的革命底意識者,而竟逐漸淡薄下去,實不勝其惋惜。並且看見因為這些人冒瀆著革命的藝術之名,而無產階級藝術運動的銳角,怎樣地逐漸化為鈍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