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裏戈黎·伊凡諾微支接連打了兩個呃逆,用袖子拭了麵頰之後,就說。
——我呀,兄弟,戴帽子的女人,是不喜歡的。如果貴家婦女戴著帽子,穿著細絲襪,手上抱著叭兒狗,鑲著金牙齒的時候,那麼,從我看來,那裏是什麼貴家婦女呢,就是象一個討厭的怪物。
但在先前,自然,我也迷過貴家婦女的。和她散步,上戲園。後來就在那戲園裏,一切都拉倒了。是她在戲園裏,從頭到底,打開了她自己的觀念形態的呀。
——你從那裏來的——我說——女市民?第幾號呢?
——我——她說——是從第七號來的。
——哦哦,日安——我說。
於是忽然迷了她。我常常到她那裏去。到第七號。裝著職員似的臉。府上怎麼樣,女市民,自來水和廁所裏,沒有障礙麼?走得好好的麼?就是這等事。
——唔唔——她回答說——都好好的。
她包著粗羽紗的衣服,別的什麼也不說。隻是眼。還有,是金牙在嘴裏發著光。我去了一個月光景——她也慣了。回話比先前多一點。自來水是走得好好的,多謝多謝,格裏戈黎·伊凡諾微支先生,就是那些話。
再——走下去,我竟和她漸在街上散步了。兩個人一上街,她叫我扶她的臂膊。一拿了她的臂膊,不知怎地,就好象覺得被拉著了似的。但是,也談起來——不知道怎麼好。在人麵前,有些擔心。
於是乎呀,有一回,她對我這樣說。
——您哪——她說——格裏戈黎·伊凡諾微支,你這樣拉著我各處跑,我頭暈起來了呀。你是帶動者,是官,何妨陪我上上戲園,或那裏去呢。
——好——我說。
第二天,恰好從共產黨支部送了歌劇的票子來了。一張,是送給我自己的,還有一張,是鐵匠華西卡讓給我的。
票子我沒有細看,然而兩張都不同。我的是下麵的坐位,華西卡的呢——是最上層的便宜座兒。
總之,我們倆出去了。走進戲園去。她坐在我的票位上,我坐在華西卡的票位上,因為是便宜座兒呀,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彎起腰來,卻能從入口望見她。可也不容易。
我有些倦了,走下去散散悶。不久——一幕完了。她也趁這閉幕時候,在散步。
——晚安——我說。
——晚安。
——你的府上——我說——自來水出得還好麼?
——不知道呀——她說。
她卻跨進食堂去了。我跟著她。她在食堂裏走來走去,瞧著食物攤。那地方有碟子。碟子裏麵,裝著肉饅頭。
我簡直是鵝一般,還沒有倒楣的資本家一般,跟在她後麵提議。
——倘若——我說——你要吃肉饅頭,那麼,請不要客氣罷。因為我會來付錢的。
——多謝——她用法國話說。
於是慌忙用了下等的走相,走近碟子那邊,便取那澆著乳酪的,一口一個。
但是,說到我的零錢——可是不成話。至多也不過三個肉饅頭。她是在用點心,而我卻因為不放心,所以一隻手探進衣袋裏去在數錢,看看有多少。錢呢,實在是隻有一點點。
她將那澆著乳酪的東西吃完一個之後,又吃第二個。我咳了一聲。於是就不響。這樣的資本家式的羞恥,捉住了我了。情郎,和錢無緣呀。
雄雞似的,我在她周圍走,她就嗬嗬地笑著,來應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