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00&��\u001c—“最近俄國文學史略的”一章
Leov Tolstoi——俄國文學的長老——生存八十二年,從事於文學五十八年,比及暮年,而成為“兩半球的偶象”了。他獲得吾俄文士所不能遭逢的幸福,他處女作一成就,我們的第一流的藝術家、詩人、批評家等,對於他之出現,無不加以歡迎。
一八五二年九月,在高加索青年軍官的處女作《幼年時代》,以L. N. T.三字的署名,出現於《現代人》雜誌上,次月二十一日,那編輯者Nekrasov就寫信給Turgeniev(都介涅夫)道:“倘有興致,請一讀《現代人》第九號所載的小說《幼年時代》罷,這是新的活潑的天才的傑作。”
一八五四年《少年時代》發表後,Turgeniev便函告Karbashin(美文家兼評論家)道:“我見了《少年時代》之成功,非常欣喜,惟祝Tolstoi的長生。我在堅候,他將再使我們驚駭的罷,——這是第一流的天才。”更兩年後,作了《奇襲》、《森林采伐》、《舍伐斯多波裏戰記》時,Turgeniev寫給Druzhinin(文人兼批評家)的信裏,有雲:“這新酒倘能精煉,會成可獻神明的飲品的。”
以上,是未能圓滿的斷片發表之際,就已得了這樣的稱揚。《舍伐斯多波裏戰記》不獨在文士之間,也使Tolstoi出名於廣大的讀書社會裏。
描摹戴雪群巒的秀氣的未完之作《哥薩克兵》,象是合著Beethoven(貝多芬)的音樂而動筆的溫雅華麗的詩底長篇《家庭的幸福》,作者自稱為俄國的“Iliad”的大作《戰爭與平和》,受Pushkin的影響而且隨處發著Pushkin氣息的悲劇小說“Anna Karenina”等,都是偉大的天才的大飛躍,又使Tolstoi成為十九世紀後半的思潮的主宰者的。《我的懺悔》、“Kreutzerova Sonata”、《複活》等,則全歐的雜誌報章,視同世界底事件,評以非常的熱情。
Pushkin(普式庚)在生存中,僅見自己的文集第一卷的刊行,Turgeniev見了那文集的第三版,Dostoievski全集,則在其死後漸得刊行的,而Tolstoi全集,卻在他生存時,已印到十一版。作品印行的冊數,他死後數年間,達於空前的數目,在一九一一年,賣出四、六一○、一二○本(據托爾斯泰紀念館的統計)。更將從一九一○年十一月七日至一九一二年十一月七日之間的賣出本數,合計起來,實有六百萬本,而其書目,是六百種。
這數字,即在顯示Tolstoi的作品的全民眾底,世界底意義,在俄國,則苟識文字,便雖是七齡的兒童,也是Tolstoi的愛讀者。
但自《戰爭與平和》和《我的懺悔》發表以來,Tolstoi的名聲和勢力,便遠越了俄羅斯的界域。倘說,Turgeniev是使歐洲的讀者,和俄國接近的人,則Tolstoi不但使西歐,且使東亞的注意,也顧到俄國文學。和Tolstoi通信的,不僅英、法、美的讀者,連印度、中國、日本的思想家,也在其中。Katiusha Maslova的小曲,且為日本的民眾所愛唱。恰如約翰·藉克·盧梭(Jean Jacques Rousseau)曾為世界所注目一樣,Iasnaia Poliana的聖者,是成為享受著現代最高文化的人們的注意的焦點的。Iasnaia Poliana,是成了真理探究者的聖地了。
及於全世界的文人,尤其是俄國文人的Tolstoi的影響,非常之大,迦爾洵(Garshin)、萊斯珂夫(Leskov)、藹爾台黎(Ertel)、契訶夫(Chekhov)、庫普林(Kuprin)、威壘賽耶夫( Veresaev)、阿爾誌跋綏夫(Arzybashev)、戈理基(Maxim Gorki)、希美略夫(Shmelev)、舍而該也夫·專斯基(Sergeiev–Zenski)等,皆各異其時代,各受著各樣的印象,玩味了這文豪之在那社會觀,寫實主義,Tolstoi式表現法上,所以動人的大才能的。而俄國的文人,且視Tolstoi為宗教底偶像,雖是自愛心深的Dostoievski,讀完“Anna Karenina”後,也絕叫為“這是藝術之神”;Maxim Gorki也稱Tolstoi為俄國的神,坐於金菩提樹下的玉座上。
“這青年軍官,使我們一切都失了顏色”者,是Grigorovitch的半開玩笑的苦言。這青年軍官,是成為我們的荷馬(Homeros),我們的國寶,成為十九世紀末及二十世紀初的新盧梭,在他麵前,全世界的文人,洋溢著不雜羨望的純淨的歡喜之情,無不俯首了。
這卓絕的文豪,即繼續著竭盡精力的勞作,在後世遺留了美文的寶玉。Tolstoi的文學底遺產,至今還難以精確地計算,雖當現在,尚在無數的文籍中,發見重要價值的斷章;在那日記和信劄之中,則潛藏著可以驚歎的文學。關於Tolstoi的各國語的評傳,肖像及遺物,是搜集於在墨斯科、列寧格勒及Iasnaia Poliana的托爾斯泰紀念館中,而惟這些紀念館,乃是說明著否定了不平等的舊世界的,真理的偉大的探求者,且是永久不忘的生死的表現者的他的一生和創作,為俄國和世界,是有怎樣的價值的。
Leov Tolstoi並非借著述為業以營生的職業底文學者,他可以不急急於作品的刊布。關於所作《幼年時代》,他在一八五二年寫給姑母Iergolskaia的信裏,有雲,“我將久已開手了的這小說,改作過幾回了,為得自己的滿意計,還想改定一回。大約這就是所謂Penelopa(譯者按:Ulysses之妻,出荷馬史詩)的工作罷,然而我是不厭其勞的。我並不求名,是乘興而作的。在我,寫作是愉快而有益,所以寫作的。”
他的情熱的大部分,即耗費於用以表白內在思想的這愉快的創作事業上……。熱狂的獵人,熱狂的賭客,Tsigan(譯者按:民族名)歌的熱狂底愛好者的他,一轉而成為乘興揮毫的熱狂底文士,以著作之際,湧於內心的善良而寬容的感情為樂的人了。
他,在文章的每一行中,都注進新生活的渴望和噴溢似的精力去,一麵利用閑暇,從事著作,逐年加以修正。他在《關於戰爭與平和》這一篇的冒頭上,就寫著“當刊行我費了在最良的生活狀態中,五年間不絕的努力的作品……”的辭句,但這樣的事,不消說,是須在得了物質底安定的Iasnaia Poliana,這才做得到的。
和Tolstoi完全不同的社會的出身者Dostoievski,曾經告訴自己的弟弟說,“沒有錢,須急於起草。所以文章上是有瑕疵的。”Dostoievski所作的《博徒》,以一個月脫稿,那是因為怕付對於完成期限的遲延罰款,而且那時,他為債主所逼,不得不走外國了。那時候,Dostoievski急於作品的完成,從親友之勸,雇了速記者,作為一月告成的助手,但倘是Tolstoi,則這樣的作品,大概是要乘著感興,利用閑暇,在一年之間徐徐寫好的罷。
輔助了Dostoievski的女速記者Anna Grigorievna Snittkina,成為他的妻,Iasnaia Poliana鄰村的地主的孫女Sophia Andreievna Bers,是做了Tolstoi的夫人了。前者是為履行那契約期限之故,做了速記,後者是為大文豪要發表傑作,將二千餘頁的《戰爭與平和》謄清過七回。如《戰爭與平和》、“Anna Karenina”、《複活》那樣的大作,大概惟在得了生活的安定的時候,這才始是可能。
Tolstoi是陶醉於自然之美和生活的歡樂的,他敘述結構雄大的光景,且描寫地主的莊園的如夢的生活。
在“Anna Karenina”裏,描出一百五十個人物來,而毫無紛亂撞著之處,各人有各樣的特殊的性格和態度;篇中的一切事物,都應了脈絡相通的思想群的要求而表現著,那一絲不紊的脈絡之力,是使我們視為藝術上的神秘,加以驚歎的。
“藝術上的作品的善惡,是由從心底說出的程度之差而生的”,這是Tolstoi寫給Golzev的話。他所要求於藝術家者,是在和時代相調和,通曉隸屬於人類的一切事物,不但通曉而已,還須是人類的共同生活的參加者。他又要求著表現自己的思想的技巧和才能,且以為凡藝術家,尤當愛自己的天職,關於可以緘默的事物,不可漫為文章,惟在不能沉默時,乃可揮其鋼筆雲。他是要求著口的發動,當以溢於心的思想為本的。而他自己,便是這樣的藝術家。
他是當時最有教育的人物,隻由Iasnaia Poliana的圖書室裏有著書籍一萬四千卷的事,便足以證明。而這些書籍的一半,為外國語所寫,他是通曉希臘語,以及英、法、德語的。他所自加標注的許多書,便在說明他以如何深邃的趣味,研究了人類的思想。他站在那時代的最高智識的水平上,又常是一般人類生活的參加者。創造了又素樸,又純正,然而壯麗的文章的他,是決不以濃豔的辭句和華麗的文體為念的,但他所描寫的人物及其他,卻備有不可幹犯的尊嚴和令人感動的崇麗。如Bordina戰鬥的敘述,《戰爭與平和》中的Andrei Bolkonski之死,Kitty的誕生及Anna Karenina和兒子的會見,記在《複活》裏的 Katiusha的愛的醒來和教會的儀式的描寫,在世界的文學裏,不能見其匹儔。我們的眼前,有實現了美的世界的一個大文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