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現主義的諸相 日本 山岸光宣(1 / 3)

唯物主義雖然一時風靡了思想界,使他們看不起純正哲學,但從一八八○年代起,由倭鏗(Eucken),洪德(Wundt)和新康德派的人們的努力,一種新的純正哲學卻已經抬起頭來了。向來埋頭於特殊問題,幾乎自然科學化了的哲學,遂又要求著統一的宇宙觀。自然,這樣的精神的傾向,在新羅曼主義和新古典主義的文藝運動上,是也可以見到的,但在支配著現代的德國文壇的表現主義的運動上,卻更能很分明地看出。象征派的抒情詩人兌美爾(Dehmel),在冥想底傾向和於哲學問題有著興味之點,確也有些扮演了過橋的腳色。總之,表現派的詩人,是終至於要再成為理想家,不,簡直是空想家,非官能而是精神,非觀察而是思索,非演繹而是歸納,非從特殊而從普遍來出發了。那精神,即事物本身,便成了藝術的對象。所以表現主義,和印象主義似的以外界的觀察為主者,是極端地相對立的。表現主義因為將精神作為標語,那結果,則惟以精神為真是現實底的東西,加以尊崇,而於外界的事物,卻任意對付,毫不介意。從而尊重空想,神秘,幻覺,也正是自然之勢。而其視資本主義底有產者如蛇蠍,也無非因為以他為目的在實生活的物質文明的具體化,看作精神的仇敵的緣故罷了。

表現主義排斥物質主義,也一並排斥近代文明的一切。為什麼呢,因為這些一切,是以自然科學和技術為基礎的。機械文明是資本主義的產物,世界大戰是技術和科學的戰爭,這些事,於使他們咒詛技術,也與有些力量。哈然克萊伐(Walter Hasenclever)的《兒子》中,就咒詛著電報和電話。

現代的思潮,是頗為複雜的,表現派的思想,也逃不出那例外。雖是同一個詩人,那思想也常不免於矛盾。愛因斯登(Einstein)的相對性原理所給與於思想界的影響,現在還未顯明,但反對赫克勒(E. Haeckel)的自然科學底人類學的斯泰納爾(Rudolf Steiner),卻於戰後的德國思想界,給了頗大的影響。表現派的詩人之反對對於人生的單純的進化論底解釋,高唱外界之無價值和環繞人們的神秘,是可以看作斯泰納爾的影響的。從他們看來,人生正是夢中的夢。要達到使我們人類為神的完全無缺的認識,是極難的,但總應該是人類發達的目標。他們又反對以人類為最高等動物的物質主義底學說,而主張宇宙具有神性,人從神出,而複歸於神。惠爾茀勒(F. Werfel)即用了道德底行為的可能性,來證明人類的神性。

他們對於環繞我們的無限的神秘,又發生戰栗,而在外觀的背後,看見物本體的永久地潛藏。斯台倫哈謨(Karl Sternheim)說我們的生活,是惡魔之所為,意在使我們吃苦。他們的利用月光,描寫夢遊病者,都不過是令人戰栗的目的,邁林克的小說《戈倫》,電影《凱裏額裏博士》,就都是以戰栗為基礎的東西。

因為他們喜歡神秘底冥想,所以作品之中,往往有不可解的,他們又研究中世的神秘主義者,印行其著作。和神秘主義相伴,、在他們之間,舊教的信仰就醒轉未了。竟也有夢著原始基督教的複活,如陀勃萊爾(Theodor Daubler)者。法國大使克羅兌爾(Paul Claudel)的舊教戲劇的盛行一時,也就是這緣故。

表現派的詩人們,運用了哲學觀念的結果,不喜歡特殊底的,而喜歡普遍底的事物,是不足為異的。自然主義是從特殊底處所出發了,但表現派之所運用者,是別的一樣的許多事件的象征。因此他們的主題,是普遍底的根本問題,如兩性的關係,人生的價值,戰爭的意義等。先前,新羅曼派的驍將霍夫曼斯泰爾(Hugo von Hofmannsthal)改作歐裏辟兌斯的《藹來克德拉》時,曾運用了頗為特殊底的心理,但惠爾茀勒在同是希臘詩人的《托羅亞的婦女們》的改作上,卻運用著極其普遍底的戰爭的悲慘的。

表現劇的人物,往往並無姓名,是因為普遍化的傾向,走到極端,漠視了個性化的緣故。哈然克萊伐的“兒子”的朋友,全然是比喻,是反抗父權的代表者。所以表現派的作品,難解者頗多。聽說有一種劇本當登場之際,是先將印好了的說明書,分給看客的。如巴爾拉赫的《死日》,倘沒有說明,即到底不可解。

和神秘底傾向相偕,幻覺和夢便成了表現派作家的得意的領域。他們以為藝術品的價值,是和不可解的程度成正比例的,以放縱的空想,為絕對無上的東西,而將心理底說明,全都省略。尤其是在戲劇裏,怪異的出現,似乎視為當然一般。例如砍了頭的頭子會說話,死人活了轉來的事,就不遑枚舉。也有劇中的人物看見幻影的,甚至於他自己就作為幻影而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