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天才——迦爾洵 俄國Lvov–Rogachevski作(1 / 3)

—“近代俄國文學史梗概”之一篇

我們裏麵,雖然未必有不看那在鐵捷克畫廊裏的萊賓的有名的曆史畫《伊凡四世殺皇太子》的,然而將由父皇的鐵棍,受了致命傷的皇太子的那慘傷的容顏,加以審視者卻很少。這是畫伯萊賓,臨摹了迦爾洵

(V. M. Garshin)的相貌的。

遭了致命底傷害的馴鹿的柔順的眼睛,是迦爾洵的眼睛。

迦爾洵的心,就是溫柔,但在這富於優婉的同情的心中,卻躍動著對於人類的同情,願意來分擔人間苦的希望,為同胞犧牲自己的精神,而和這一同,無力和進退維穀的苦惱的觀念,又壓著他的胸口。

他一生中,常常感到別人的苦痛,渴望將社會一切的惡德,即行撲滅,但竟尋不到解決之道而煩悶了。而沉鬱的八十年代的氛圍氣,則惟徒然加深了他的煩悶。

迦爾洵的柔順的眼裏,常是閃著同情,浮著對於人類的殘酷性的羞恥之念。

有著這樣眼睛的人,是生活在我們俄國那樣的殘酷的風習的國度裏了的。所以他就如溫和的天使,從天界降到烈焰打著旋子的俄羅斯的社會裏一樣。而這殘酷的鄉土,則恰如伊凡四世,揮了鐵棍,來打可憐的文人的露出的神經,又用沉重的鐵錘,打他的胸口,毫不寬容地打而又打,終於使他昏厥了。

迦爾洵在這沉重的鐵錘之下,狂亂和失常了好幾回。一八七二年,他進醫院,一八八○年再進精神病療養院,一八八八年三月十九日又覺著發狂的征候,走出樓上的寓居,正下樓梯之際,便投身於樓下了。對於“不痛麼”之問,氣息奄奄的他說,“比起這裏的痛楚來,就毫不算什麼”而指著自己的心髒。

說迦爾洵的發狂,是遺傳性,那是太簡單而且不對的。死在精神病院裏的格萊普·烏司班斯基在《迦爾洵之死》這篇文章中,曾經特地敘述,說文人迦爾洵的遺傳底病患,是因了由實生活所受的感印,更加厲害起來。

而這感印,是痛苦的。青年時代的迦爾洵,或則讀俄土戰爭的新聞記事,知道了每日死傷者數目之多,慨然決計和民眾同死而赴戰場;或則在路上看見對於不幸的妓女的淩辱,憤然即往警署,為被虐者辯護;或則聽到了一八八○年二月二十二日圖謀暗殺羅裏斯·美利珂夫的謨羅兌茲基已判死刑,要為他乞赦,待到知道不可能,情不能堪,竟發了狂病了。

就如此,迦爾洵是對於別人的煩悶苦痛,寄以同情,而將因此而生的自己的苦惱,描寫在短篇小說裏的。所以在他的單純而節省的小說中,會聽到激動人心的熱情人的號泣。

他的創作《紅花》的主角,便是他自己。他發著狂,在病院的院子裏,摘了聚集著世界一切罪惡的紅花。

將《四日》[12]之間,躺在戰場上的兵丁的苦痛,作為苦痛而體驗了的,也是他。

在寄給亞芬那綏夫的信裏,他說,是一字用一滴血來創作的。

有一個有識的女子,曾將迦爾洵描寫妓女生活的一節的時候的情形,講給保羅夫斯基聽,那是這樣的。

有一天,迦爾洵去訪一個相識的女學生,那女學生正在豫備著試驗,迦爾洵便說:——

“你請用功,我來寫東西罷。”

女學生到鄰室去了,迦爾洵就取出雜記簿,開手寫起什麼來。過了些時,正在專心於準備試驗的女學生,忽然被啜泣的聲音大吃一嚇,那是迦爾洵一麵在寫小說的主人公的煩悶,一麵哭起來了。

凡讀迦爾洵的作品的人,即感於這淚,這血,這苦惱的號泣,和他一同傷心,和他一同憎惡罪惡,和他一同燒起願意扶助別人的希望來,和他一同苦於無法可想。

迦爾洵的才能,是在將非常的感動,給與讀者的心;使無關心者,燃起了情熱。

契嗬夫深愛迦爾洵的作品,迦爾洵也愛讀契嗬夫的《草原》。

契嗬夫的描寫短篇《普力派鐸克》中的學生華西理耶夫,是作為迦爾洵的樣子的,所以敘述華西理耶夫的下文那些話,畢竟便是敘述迦爾洵——

“有文筆的天才,舞台上的天才,藝術上的天才等各色各樣,但華西理耶夫所具的特別的才能,卻是人性的天才。這人,有著直覺別人的苦痛的非常的敏感性,恰如巧妙的演員,照樣演出別人的動作和聲音一般,華西理耶夫將別人的苦痛,照樣反映在自己的心裏。”

然而迦爾洵是兼備著藝術上的天才和人性的天才的,而他卻將這稀有的天才,委棄在粗野的殘酷的國土裏了。

敏感的迦爾洵描寫出技師克陀略孚哲夫,藝術家台陀威和別的來,以顯示市人氣質,敘他們的物欲之旺盛。就是,使克陀略孚哲夫向著舊友華西理·彼得羅微支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