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裏還聚集著人們,站在門邊,側著耳朵在聽市街和馬路上的動靜。槍聲更加清楚了,好象已經臨近似的。
“一直在放麼?”華西理問一個柱子一般站在暗中的男人道。
“在放嗬,”那人答說,“簡直是一分鍾也不停,一息也不停地在放嗬。”
“是的,在撒野了,”有人用了粗扁的聲音說,華西理從那口調,知道是耶司排司。
“你還在這裏麼,庫慈瑪·華西理支?”華西理便問他道。
“因為一個人在家裏,膽子小嗬。許多人在一處,就放心得多了。”
“不知道現在那邊在幹什麼哩?真麻煩,唉唉,”在旁邊的一個歎息說。
“對呀對呀,但願沒有什麼。”
大家都沉默著側著耳朵聽。很氣悶。槍炮火的反射,閃在低的昏暗的天空。
“可是亞庚回來了沒有呢?”華西理問道。
“不,沒有回來。大概,這孩子是給打死了的,”耶司排司回答說,但立刻放低了聲音:“可是華爾華拉總好象發了瘋哩。先一會是亂七八糟的樣子,跑到這裏來。說‘給我開門,尋兒子去,我立刻尋到他。’真的。”
“後來呢?”
“哪,我們沒有放她出去嗬。恰好有些女人們在這裏,便說這樣,說那樣,勸慰了她,送她回了家。此刻是睡著,平靜了一點了。”
大家又沉默了下來。
家家的窗戶裏還剩著半滅的燈火,人們在各個屋子裏走,看去仿佛是影子在動彈。除孩子以外,沒有就寢的人。連那睡覺比吃東西還要喜歡的老門丁安德羅普,也還在庭中往來,用了那皮做的暖靴踏著泥地。
起風了,搖撼著沿了庭院的圍牆種著的菩提樹的精光的枝條,發出淒慘的音響,在一處的屋頂上,則吹動著脫開了的板片,拍拍地作聲。從市街傳來的槍聲,更加猛烈了,探海燈的光芒,時時在低浮的灰色雲間滑過,忽動忽止,忽又落在人家的屋頂上,恰如一隻大手,正在搜查煙突和透氣窗戶的中間。
安德羅普這才抬起頭來,看了這光之後,說:
“阿呀,天上現出兆頭來了。”
“不,那不是兆頭,那就是叫作探海燈的那東西。”耶司排司說明道。
然而安德羅普好象沒有聽。
“哦。是的……舍伐斯妥波勒有了戰事的時候,也有兆頭在天空中出現的:三枝柱子和三把掃帚。一到夜,就出現。那時的人們是占問了的:那是什麼預兆呢?可是血腥氣的戰爭就開場了。但願沒有那時一般的事,這才好哪。”
“現在卻是無須有兆頭,而血比舍伐斯妥波勒還要流得多哩。”
“哦,哦”安德羅普應著,但並不讚成耶司排司。
“可是總得有個兆頭的。是上帝的威力呀。唉唉,殺人,是難的呢。殺一隻狗也難,但殺人可又難得多多了。”
“阿阿,你,安德羅普,你真會發議論。現在卻是人命比狗命還要賤了哩。”女人的聲音在暗地裏說,還接下去道,“你聽,怎樣的放槍?那是在打狗麼?”
“所以我說:殺人是難的呀。總得到上帝麵前去回答的罷,”安德羅普停了一停,“上帝現在是看著人們的這模樣,正在下淚哩。”
“那自然,”耶司排司說:“是瞋著眼睛在看的嗬。”
又複沉默起來:傾聽著動靜。射擊的交換也時時中止,但風還是不住地搖撼著樹枝,發出淒涼的聲音。
什麼地方的上在鏽了的門臼上的門,戛戛地一響。幾個人走出庭院裏來了,因為昏暗,分不清是誰,隻見得黑黑地。他們默然站了一會,聽著動靜,吐著歎息,回迸屋子去,卻又走了出來。大家聚作一團,用低聲交談,還在歎著氣。話題是怎樣才可以較為安穩地度過這困難的幾天,而歎息的是這寓所中男少女多,沒有警備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