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起,住在舊屋子裏的人們,就都如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似的在過活。這屋子範圍內,以第一個聰明人自居的,白發的牙科女醫梭哈吉基那,便主張選出防衛委員來。
“誰也不準走進這裏來:不管他是紅的,是白的,要吵架——就到街上去,可不許觸犯我們,”她說。“我們應該保護自己的。”
大家都同意了,趕緊選好委員,定了當值,於是從此就有心驚膽戰的人——當值者——巡視著廣庭。然而,沒有武器。不得已,隻好用斧頭和舊的劈柴刀武裝起來,門丁安德羅普捐了一根冬天用以鑿去步道的冰的鐵棍。
“防衛是當然的……如果要走進來,就用這家夥通進他那狗鼻子裏去,”他蠕蠕地動著埋在白胡子裏麵的嘴,說。
“嗬嗬,老頭子動了殺星了。在教人用鐵棍通進鼻子裏去哩!”有人開玩笑道。
“不是應該的麼?已經是這樣的時候:膽怯不得了。”
“不錯,”耶司排司接著道。“咬著指頭躲起來,是不行的。沒有比這還要壞的時代了,簡直是可怕的時代嗬。”
女人們也和男人一同來充警備之任,裹了溫暖的圍巾,輪流在廣庭上影子一般地往來。隻有機織女工沒有算進去,但她卻往往自己整夜站在廣庭裏,歎著沉悶的氣,在門邊立得很久,側耳聽著街上的聲音。大家都怕見她了,一望見,就不說話,也怕敢和她交談。她來詢問什麼的時候,便用準備妥當了的句子回答她,給她安慰。她的身子在發抖,臉是歪的,然而眼淚卻沒有了。所以和她說話的人,就覺得仿佛為鬼氣所襲似的。
禮拜六的早上——市街戰的第三天——就在近處起了炮聲。這,是起於“三山”上的尼古拉教堂附近,恰值鳴了晨禱的鍾的時候的。於是那鍾聲,那平和的基督教的鍾聲,便立刻成為怯怯的,可憐的音響了。
非常害怕,而意氣消沉了的人們,聚到大門的耳門旁邊來,用了戰戰兢兢的眼色,向門外的街頭一望,隻見那地方,在波浪一般的屋頂間,看見了教堂的黃金的十字架。
“在打克萊謨林哩,”不戴帽子,跑到門邊來的耶司排司,憤然說,“一定是什麼都要打壞了。”
轟!……——又聽到了炮聲,恰如童話裏的蛇精一樣,咻咻作響,飛在市街的空中,畢畢剝剝地炸裂了。
“怎麼樣!見了沒有?盡是放。市街全毀了……”
大家暫時站在門邊,聽著炮聲。
華爾華拉在悄悄地啜泣。
“至聖的聖母嗬,救救我們。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她忽然說。“請你垂恩罷……”
這早上卻沒有人安慰她:大家都膽怯而心傷了。
一隊紅軍,興奮著,開快步在外麵的街上跑過。
“哪,已經是我們的勝利了,布爾喬亞完了。”其中的一個說。
“自然,那何消說得。”
被煤弄得漆黑的人們,滿足地,愉快地,談著話,接連著跑過去了。
“嗚,破落漢,”耶司排司的老婆古拉喀,恨恨地說壞話道。“這樣的賊骨頭糟蹋起市街來,是不會留情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