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事”
V. 凱泰耶夫 作 柔石 譯
在一種情熱的雙戀的導力之下,喬治和賽加已在五月間結婚了。那時天氣是明媚的。不耐煩地聽完那結婚登記員的簡短的頌詞後,這對新婚的年青的夫婦就走出禮堂,到了街上。
“我們此刻到那裏去呢?”瘦弱的,凹胸的,沉靜的喬治問道,一麵斜視著賽加。
她,高大的,美麗的,而且和火一樣情熱的,將自己挨近他的身旁,那纏在她頭發上的一枝紫丁香花輕觸他的鼻子,同時又張大她的鼻孔,情熱地耳語著:
“到商品陳列所去。買物事去。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去呢?”
“你說去買我們的家具麼?”她丈夫說,一麵乏味地笑著,又整一整他頭上的帽子,當他們倆開步走的時候。
一陣飽和塵埃的風掠過商品陳列所。淡色的披巾,在幹燥的空氣中在貨攤上麵浮動,尖聲的留聲機,在一切樂器場中交相演唱。太陽照射著風中擺動的掛著的鏡子。各種各樣的迷人的器具和極端美麗的物品,圍繞著這對年青的夫婦。
賽加的兩頰起了一陣紅暈;她的前額變得很濕了;那枝紫丁香花從她的蓬發上跌了下來,而她的兩眼也變得大而圓了。她用火熱的手抓住喬治的臂膊,緊咬著她那顫抖的薄薄的嘴唇,拖著他在所內到處漫步。
“先買鳧絨被呀,”她喘不出氣地說,“先買鳧絨被!……”
被貨攤的主人的尖聲震聾了耳朵的他們,匆促地買了兩條湊綴成功的正方的被,重而厚,太闊,但不夠長。一條是鮮豔的磚紅色的,另一條是黯淡的微紫的。
“現在來買拖鞋罷,”她密語著,她的溫熱的氣息吹滿她丈夫的麵龐——“襯著紅裏子的,而且印著字母的,使別人不能偷去。”
他們買了拖鞋,兩雙,女的和男的,襯著大紅的裏子而且有字的。賽加的眼睛幾乎變成閃亮的了。
“毛巾!……繡著小雄雞的……”當她將自己的滾熱的頭靠在她丈夫的肩上時,她幾乎是呻吟著了。他們買好繡著小雄雞的毛巾之後,又買了四條毯子,一隻鬧鍾,一塊斜紋布料,一麵鏡子,一條印有虎像的小毯子,兩把用黃銅釘的漂亮的椅子,還有幾團毛線。
他們還想買一張飾有大鎳球的臥床,以及許多別的東西,可是錢不夠了。他們重負而歸。喬治背著兩把椅子,同時又將卷著的鳧絨被用下巴鉤住。他的濡濕的頭發,粘在他白白的前額上,瘦削的,紅潤的兩頰,罩滿了汗水。在他的眼下,見有一些藍紫色的陰影。他的半開著的嘴巴,露出不健全的牙齒,他要流下涎沫來了。
回到淒冷的寓所時,他得救似的拋下他的帽子,同時咳嗽著。她將物件拋在他的單人床上,向房內審視一下,而且因了少女的嬌羞的感觸,用她那大而紅的拳頭親愛地輕輕地拍著他的脅肋。
“好了罷,不要咳得這樣厲害,”她裝作嚴緊地說,“否則,你立即就會死在肺病之下的,現在你有我在你身邊……真的!”她用她的紅頰在他的骨瘦如柴的肩頭摩擦著。
晚上,賓客們到了,於是舉行婚宴。他們帶著羨慕參觀這些新物事,讚美它們,拘謹地喝了兩瓶白蘭地,吃了一點麵餅,合著小風琴的曲調跳舞了一場,不久便走散了。各樣事情都是適得其宜。連鄰人們對於這婚禮的嚴肅適度,毫不過分,也都有些詫異。
來賓散了之後,賽加和喬治又將這些物事讚美了一番,賽加很當心地用報紙罩好椅子,還將其餘的物件,連鳧絨被,都鎖在箱子裏,拖鞋放在最上層,有字母的一麵向上,於是下了鎖。
到了夜半,賽加在一種切念的心境中覺醒轉來,喚醒她的丈夫。
“你聽到麼,喬治……喬治,親愛的,”她熱烈地低語著,“醒來罷!你知道麼,我們剛才錯了,沒有買那淡黃色的鳧絨被。那種淡黃色的是比較有趣得多了,我們實在應該買那一種的。這拖鞋的裏子也不好;我們不曾想到……我們應該買那種襯著灰色的裏子的。它們比紅裏子的要好得多了。還有飾著鎳球的床……我們實在沒有仔細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