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學誕生的前夜(3 / 3)

最後,也是最致命的,理學邁進明朝時,在明朝各位皇帝的努力下,被打造成了國家意識形態。這個變異過程漫長但卻相當順利。明王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建國不久,就在那位充滿神話色彩的劉伯溫的建議下,全盤接受了元王朝的科舉製。朱元璋在思想控製上比蒙古人狠一百倍,他把理學之外的所有學說統統列入異端,甚至是孟子的“吊民伐罪”思想都被他砍了。如此一來,理學一方麵作為科舉考試的內容,使得凡是想通過讀書改變人生的人必須接受,由此普及全國;另一方麵,理學由此成了明帝國的唯一思想,成為國家意識形態。

如你所知,一種思想被確定為國家意識形態後,就成了不言而喻的真理。由此會給生活在其中的人帶來下麵的刻板印象:一切都臻於完美,你隻要在它那一套架構中調節自己的生活,補充自己的知識,完善自己的心靈,就一切圓滿。本身,理學就有一個嚴密完整的體係,在這一嚴密完整的體係中,一切問題都有答案,你不必再去尋找答案。實際上,在一個嚴密的體係裏,你也找不到不同的答案。最有天賦的思想家就是最大膽的懷疑者。但你一旦懷疑,你就成了異端、叛逆。明朝第三任皇帝朱棣時期,一個靈性十足的思想者朱季友對朱棣說,朱熹理學有很多缺陷,即使不抵製,也不能把它普及。朱棣咆哮道:“你真是儒家的逆賊!”這位異端受到了嚴厲的廷杖懲罰,屁股被打爛,割下腐肉幾斤,由於走路的姿勢很怪,好多年他外出都要人背著行走。顯然,理學在明代,已經嚴重製約了人們的想象力和探索精神。才華出眾的思想家們隻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實踐理學。

明代最著名的理學實踐家主要有以下兩人。一個是山西理學泰鬥薛瑄,他對自己曾說過下麵這段話而沾沾自喜:自有朱熹後,人間大道已明,不需任何多餘的著述,躬行就可以了;另一位則是江西人吳與弼,他是聖人的奴隸,不僅僅恭維朱熹,而且恭維一切聖人。他經常夢到自己匍匐在周文王、孔子、朱熹的腳下聆聽教誨。比如在他六十七歲那年的五月二十六日,他在日記中這樣記載:“昨天晚上,我夢見孔子的孫子子思來訪我。他說他是按孔子的命令來的,我感動得要死,也就在夢中醒來了。”吳與弼特別注重行,所以在他門下學習的人肯定是個出色的勞動力。但他的弟子中也有叛逆者,此人就是陳白沙。陳白沙慕名而來,幾天過後就發現吳與弼沒什麼突破性思想,於是賴在床上,不去勞動。吳與弼就用棍子擊打他,憤怒地說:“如此懶惰,怎麼能做程頤、朱熹的門徒!”

陳白沙細皮嫩肉,當然經受不起棍棒的考驗,於是號叫著離開了吳與弼。當他肉體的疼痛還未消失時,他的精神更劇烈地疼痛起來。這種疼痛就是:朱熹的理學好像是錯誤的,他叫人到外麵去“格物”而獲得“天理”,縱然把外麵的理格了,又怎麼能和我的心意一樣?朱熹注解的“四書”是天理,我去格它,結果我的心發現,他的注解有問題,可大家都說,他的話都是天理啊。這可如何是好?

陳白沙無論如何都解不開這個心結,他從朱熹理學的殿堂裏竄了出來,去探索陸九淵心學。

要了解陸九淵心學,就必須和朱熹理學相參照。朱熹理學的修養方法是以讀經書和持敬為主。所謂持敬,就是統一自己的精神,抑製人欲,經常自覺天理。它的實踐方法就是靜坐。如果說,“讀經書”是知性修養法,那麼,“持敬”就是實踐修養法。朱熹認為,這兩者必須要互相幫助、互相依存,才能達到幡然領悟天下事物之理的境界。陸九淵心學在修養上特別重視靜坐,主張直觀性的感悟真理。朱熹則重視讀經書,朱熹理學和陸九淵心學的區別,就是在修養上,至於他們的終極目標都是一樣的:得到天理,鍛煉內心。

陳白沙轉投陸九淵心學,奠定了他明代第一位心學家的不容置疑的地位。不過,他是從朱熹理學逃到陸九淵心學這裏的,所以他仍然沒有解決朱熹理學的“格物”問題。事實就是這樣:理學當時已經是一個完美、嚴密的體係,在它內部,很難產生獨創型的學者。

而當時是清一色的理學天下,想要在思想上被人矚目,必須要從朱熹理學開始。王陽明當然也不會例外。

那麼,他是如何突破朱熹理學,一舉創建王陽明心學的呢?

讓我們從頭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