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叫起來,把其中幾個果核略一改變方位,說:“你看,隻需要動一下,就是另外的陣形,怎麼說是一成不變呢?”
有人譏笑起來:“你覺得擺個標新立異的陣形就能克敵製勝?”
王陽明嚴肅地回答:“當然不是。”
“那是什麼?”
“攻心!”王陽明自信地回答,“虛虛實實,讓敵人的心慌亂,動起來沒有章法,我們就能趁勢而入,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利。”
這是王陽明日後用兵的訣竅,那些愚人是不會懂的,所以那些人隻好攻擊他神經中最脆弱的一環:“請問,你有機會上戰場嗎?”
王陽明啞口無言,於是很多人在背後竊笑說:“還是先過了會試這關再說其他的吧。”
王陽明大失所望,他本來不是個輕易受到別人影響的人。但多年以來,他的理想始終無法實現,這不由讓他灰心喪氣。1496年,他在會試中再度名落孫山。有人在發榜現場未見到自己的名字而號啕大哭,王陽明卻無動於衷。大家以為他是傷心過度,於是都來安慰他。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滄桑的笑,說:“你們都以落第為恥,我卻以落第動心為恥。”恐怕隻有王陽明這樣的人,才能說出這樣有境界的話來。他的確能對落第而不動心,但對不能實現聖賢理想,他卻無法做到不動心。
1498年,二十六歲的他又回到了朱熹理學這座高山麵前。這一年,距他格竹子已過去了六年,距他拜訪婁諒已過去了九年。或許是命運的安排,有一天他在不經意翻看理學經典時看到了朱熹給趙惇(宋光宗)的一封信。信中有句話如是說:“虔誠的堅持唯一誌向,是讀書之本;循序漸進,是讀書的方法(‘居敬持誌,為讀書之本;循序致精,為讀書之法’)。”
王陽明像是被雷劈到了一樣,這句話恰好戳中了他多年來的毛病:始終不能堅持唯一誌向,而是在各個領域間跳來跳去,也沒有循序漸進地去研究一個領域,所以什麼成果都沒有獲得。
他如同在沙漠中一腳踩到了噴泉,興奮得狂呼起來,他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通往朱熹理學的鑰匙,他開始重新認真地鑽研朱熹的“格物致知”,恨不能要把印在紙張上的朱熹思想生吞進肚子裏。但是無論他如何鑽研,依然無法從“格物”中“致知”。最令他沮喪的是,他無法確證到底是朱熹錯了,還是自己智慧不夠。他一會兒堅信朱熹的格物致知是錯的,一會兒又認為自己智慧有限。最後他心灰意冷地說了這樣一句話:“聖賢大概是命中注定的,而我很不幸,未被注定。”
《金枝》的作者弗雷澤說,當人類的思維之舟“從其停泊處被砍斷纜繩而顛簸在懷疑和不確定的艱難之海”時,他們會感到痛苦和困惑,隻有一種方式可以抹平這種痛苦,消除這種困惑,那就是,思維之船必須重新進入一種“新的信仰體係和實踐的體係中”。
王陽明的思維之船在1492年格竹子事件和1498年采用循序漸進讀書法後,已經從停泊處漂了出去。他其實一直“顛簸在懷疑和不確定的艱難之海”中,幾乎是左衝右突、上躥下跳,但仍不能磨平那種成聖無望的痛苦,而“新的信仰體係和實踐的體係”離他還有很遠,他看不到,甚至連幻想都幻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