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五】
問:“大人與物同體,如何《大學》又說個厚薄[426]?”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體,把手足捍頭目,豈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獸與草木同是愛的,把草木去養禽獸,又忍得?人與禽獸同是愛的,宰禽獸以養親與供祭祀、燕賓客,心又忍得?至親與路人同是愛的,如簞食豆羹,得則生,不得則死[427],不能兩全,寧救至親,不救路人,心又忍得?這是道理合該如此。及至吾身與至親,更不得分別彼此厚薄。蓋以仁民愛物皆從此出,此處可忍,更無所不忍矣。《大學》所謂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條理,不可逾越,此便謂之義;順這個條理,便謂之禮;知此條理,便謂之智;終始是這條理,便謂之信。”
【譯文】
有人問:“大人與萬物同為一體,為何《大學》卻要分厚薄來說?”
先生說:“隻是因為道理本就有厚薄。比如人的身體是一個整體,為何要用手足保護頭部和眼睛,難道是故意輕視手足嗎?是道理本該如此。人對於禽獸與草木同樣熱愛,又怎麼忍心用草木去供養禽獸呢?人對於人與禽獸同樣熱愛,又怎能忍心宰殺禽獸供養親人、祭祀先祖、招待賓客呢?人對於至親和路人同樣熱愛,如果隻有一碗飯、一碗湯,得到就活,得不到就死,無法兩全,又怎麼忍心隻救親人而不救路人呢?這是因為道理本該如此。至於對自己和對親人,更不會區分彼此厚薄。仁民愛物都源於親情,對此都能忍心,便沒有什麼不能忍心的了。《大學》所說的厚薄,是良知自然的條理,不能逾越,這就是義;順著這個條理,就是禮;知道這個條理,就是智;始終堅持這個條理,就是信。”
【二五六】
又曰:“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為體。”
【譯文】
先生又說:“眼睛沒有本體,以萬物的顏色為本體;耳朵沒有本體,以萬物的聲音為本體;鼻子沒有本體,以萬物的氣味為本體;口舌沒有本體,以萬物的味道為本體;心沒有本體,以天地萬物的感應是非為本體。”
【二五七】
問“夭壽不二”。
先生曰:“學問功夫,於一切聲利嗜好俱能脫落殆盡,尚有一種生死念頭毫發掛帶,便於全體有未融釋處。人於生死念頭,本從生身命根上帶來,故不易去。若於此處見得破、透得過,此心全體方是流行無礙,方是盡性至命之學。”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夭壽不二”。
先生說:“學問功夫能夠擺脫一切名利嗜好,然而隻要有一絲貪生怕死的念頭,就是心的本體還有未能融通之處。人對於生死的念頭,本來是從生命的根子上帶來的,所以要清除並不容易。如果對此能夠看得破、想得透,整個心體就會暢通無礙,這才是盡性至命的學問。”
【二五八】
一友問:“欲於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
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數年亦還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子!”
是友愧謝。
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428]。”
在坐者皆悚然。
【譯文】
一位學友問:“我想在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病根逐一找出來,掃除幹淨,恐怕這是割肉補瘡的做法吧?”
先生嚴肅地說:“這是我治病的方子,確實能去掉人的病根。即便有再大本事的人,過了十幾年也還用得著。你如果不用就放下,不要糟蹋了我的方子!”
這位學友十分慚愧地道了歉。
過了一會兒,先生說:“我猜這也不是你的想法,一定是我那些略通皮毛的弟子這樣說,誤導了你。”
在座的學生都十分驚恐。
【二五九】
一友問功夫不切。
先生曰:“學問功夫,我已曾一句道盡。如何今日轉說轉遠,都不著根?”
對曰:“致良知蓋聞教矣,然亦須講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講明?良知本是明白,實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隻在語言上轉說轉糊塗。”
曰:“正求講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須你自家求,我亦無別法可道。昔有禪師,人來問法,隻把麈尾提起。一日,其徒將其麈尾藏過,試他如何設法。禪師尋麈尾不見,又隻空手提起。我這個良知就是設法的麈尾,舍了這個,有何可提得?”
少間,又一友請問功夫切要。
先生旁顧曰:“我麈尾安在?”
一時在坐者皆躍然。
【譯文】
一位學友問先生,功夫不真切應該怎麼辦。
先生說:“學問功夫我已經一句話和你說明白了。為何現在越說越遠,找不到學問的根了呢?”
那位學友回答說:“我已聽你講過致良知的功夫,但還需要進一步說明。”
先生說:“既然知道致良知,又有什麼需要說明的呢?良知本就明白,實實在在下功夫即可。不肯用功,隻在言語上說來說去,越說越糊塗。”
那人說:“我正是想請教講明致良知的功夫。”
先生說:“這也必須你自己去探求,我也沒有別的方法可講。過去有一位禪師,有人來問佛法,他就把拂塵提起來。有一天,他的徒弟將拂塵藏了起來,想看看他用什麼方法說法。禪師找不到拂塵,隻好徒手做了個提拂塵的樣子。我說的良知就是這個說法的拂塵,除了它,還有什麼可以提起的呢?”
不一會兒,又有一位學友來請教功夫的要領。
先生看看旁邊的學生,說:“我的拂塵哪兒去了?”
一時間在座的人哄堂大笑。
【二六〇】
或問“至誠”“前知”[429]。
先生曰:“誠是實理,隻是一個良知。實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動處就是幾。‘誠、神、幾,曰聖人’[430]。聖人不貴前知,禍福之來雖聖人有所不免,聖人隻是知幾,遇變而通耳。良知無前後,隻知得見在的幾,便是一了百了。若有個‘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趨避利害的意。邵子[431]必於前知,終是利害心未盡處。”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中庸》裏的“至誠”“前知”。
先生說:“誠是實在的道理,隻是一個良知。實在的道理妙用流行就是神,它的萌動之處就是幾。所以周敦頤說‘具備誠德、感悟神化、通曉幾微,即是聖人’。聖人並不注重事先知道,即便是聖人也無法免於禍福,聖人隻是知道事物的前兆,遇到事情變化能夠通達而已。良知則沒有前後,隻要知道事物的前兆,便能解決所有問題。如果有一個要想事先知道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趨利避害的念頭。邵雍硬要追求事先知道,終究是利害之心沒有除盡。”
【二六一】
先生曰:“無知無不知,本體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嚐有心照物,而自無物不照。無照無不照,原是日的本體。良知本無知,今卻要有知;本無不知,今卻疑有不知。隻是信不及耳。”
【譯文】
先生說:“無知而無所不知,心的本體原本就是如此。好比太陽何嚐有意去照耀萬物,然而卻無物不照。無意去照卻無所不照,便是太陽的本體。良知本來無所謂知,而今卻要其有知;本來無所不知,而今卻懷疑其有不知。隻是對良知不夠相信罷了。”
【二六二】
先生曰:“‘惟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舊看何等玄妙,今看來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聰,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聖人隻是一能之爾,能處正是良知。眾人不能,隻是個不致知。何等明白簡易!”
【譯文】
先生說:“《中庸》說‘隻有天下最聖明的人才能具備聰明睿智’,以前看這句話覺得十分玄妙,如今看來卻是人人都具有的。耳朵本來就聰,眼睛本來就明,心思對知本來就敏感。聖人隻是具備某種才能,也就是實現自己良知的才能而已。眾人之所以不能,隻是因為不能實現自己的良知。多麼簡單明白呢!”
【二六三】
問:“孔子所謂‘遠慮’[432],周公‘夜以繼日’,與‘將迎’[433]不同。何如?”
先生曰:“‘遠慮’不是茫茫蕩蕩去思慮,隻是要存這天理。天理在人心,亙古亙今,無有終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萬慮,隻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隨事應去,良知便粗了。若隻著在事上茫茫蕩蕩去思,教做遠慮,便不免有毀譽、得喪、人欲攙入其中,就是‘將迎’了。周公終夜以思,隻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功夫。見得時,其氣象與‘將迎’自別。”
【譯文】
有人問:“孔子所說的‘遠慮’,周公的‘夜以繼日’思考,這與程顥所謂‘將迎’有何不同?”
先生說:“‘遠慮’不是空空蕩蕩去思慮,是要存養天理。天理自在人心,從古至今,無始無終。天理即是良知,千思萬慮隻是要致良知。良知越思考越精細明白,如果不認真思考,漫不經心地隨事而應,良知就會粗疏了。如果將在事上空空蕩蕩去思慮叫作‘遠慮’,則免不了有毀譽、得失、私欲摻雜其中,這就是‘將迎’。周公整夜思索的,隻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功夫。明白這一點,就能明白周公的境界與‘將迎’的區別了。”
【二六四】
問:“‘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朱子作效驗[434]說,如何?”
先生曰:“聖賢隻是為己之學,重功夫不重效驗。仁者以萬物為一體,不能一體,隻是己私未忘。全得仁體,則天下皆歸於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闥’[435]意。天下皆與,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亦隻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然家邦無怨,於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譯文】
有人問:“朱熹認為《論語》所謂‘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是從效驗上說,如何理解?”
先生說:“聖賢的學問隻是為了自己,重視功夫本身而非效驗。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不能一體的話,隻是因為自己的私意未能忘盡。全然都是仁的本體,那麼天下都歸於我仁的本體了,就是‘天下萬物全在我心’的意思。天下都歸於我的仁,那麼仁也就包含在天下之中了。比如《論語》中的‘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也隻是在自己家沒有可怨的,就如同‘不怨天,不尤人’的意思。然而如果在家、在邦都無可怨,我自然也在其中,隻是重點不在於效驗而已。”
【二六五】
問:“孟子‘巧、力、聖、智’[436]之說,朱子雲‘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437],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實非兩事,巧亦隻在用力處,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馬箭,一能遠箭。他射得到俱謂之力,中處俱可謂之巧。但步不能馬,馬不能遠,各有所長,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處。孔子則三者皆長。然孔子之和隻到得柳下惠而極,清隻到得伯夷而極,任隻到得伊尹而極,何曾加得些子?若謂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則其力反過孔子了。巧、力隻是發明聖、知之義,若識得聖、知本體是何物,便自了然。”
【譯文】
有人問:“孟子‘巧、力、聖、智’的說法,朱熹認為‘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人力有餘而巧不足’,對嗎?”
先生說:“這三人當然有力,但也有巧。巧與力並非兩回事,巧也體現在用力之處,有力而不巧,隻是蠻力。以射箭來比喻三人:一個能夠步行射箭,一個能夠騎馬射箭,一個能夠很遠射箭。他們都能射到一定的距離就是力,而射得中就都是巧。然而能步行射箭的不能騎馬射箭,能騎馬射箭的不能遠處射箭,各有所長,這便是才力的局限有所不同。孔子則兼有三者的長處。然而孔子的‘和’隻能到柳下惠的限度,‘清’隻能到伯夷的限度,‘任’隻能到伊尹的限度,何嚐在三人的限度上多加了一些嗎?如果說這三人力有餘而巧不足,那就是說他們的力反而超過孔子了。巧和力的比喻隻是用來說明聖和知的含義,如果能夠知道聖和知的本意是什麼,便自然了然於心了。”
【二六六】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違’,天即良知也;‘後天而奉天時’,良知即天也。[438]”
【譯文】
先生說:“‘先天而天弗違’,天就是良知;‘後天而奉天時’,良知就是天。”
【二六七】
“良知隻是個是非之心,是非隻是個好惡。隻好惡就盡了是非,隻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
又曰:“是非兩字是個大規矩,巧處則存乎其人。”
【譯文】
“良知隻是個是非之心,是非隻是好惡。知道好惡就窮盡了是非,懂得是非就窮盡了萬事萬物的變化。”
又說:“但‘是非’這兩個字也隻是個大的原則,具體運用還是得因人而異。”
【二六八】
“聖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賢人如浮雲天日,愚人如陰霾天日。雖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則一。雖昏黑夜裏,亦影影見得黑白,就是日之餘光未盡處。困學功夫,亦隻從這點明處精察去耳。”
【譯文】
“聖人的良知好比晴天的太陽,賢人的良知好比多雲天的太陽,愚人的良知好比陰霾天的太陽。雖然在昏聵與明白之間有所區別,但是在能辨別黑白上則是一致的。即便在昏暗的夜裏,也能隱隱看得清黑與白,這是太陽的餘光沒有完全消失的緣故。在困境之中學習的功夫,也隻是從這點光明之處去精確體察而已。”
【二六九】
問:“知譬日,欲譬雲。雲雖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氣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懼、愛、惡、欲,謂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認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著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雖雲霧四塞,太虛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滅處。不可以雲能蔽日,教天不要生雲。七情順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別善惡,但不可有所著。七情有著,俱謂之欲,俱為良知之蔽。然才有著時,良知亦自會覺;覺即蔽去,複其體矣。此處能勘得破,方是簡易透徹功夫。”
【譯文】
有人問:“先生以太陽比喻良知,以烏雲比喻私欲。烏雲雖然能遮蔽太陽,那也是天地之間的氣所本該有的,私欲難道也是人心中本該有的嗎?”
先生說:“喜、怒、哀、懼、愛、惡、欲,是人的七情,這都是人心本該有的,隻是必須把良知體認明白。比如陽光,也不能局限在一個固定的地方,隻要有一絲的光亮,都是陽光的所在之處。雖然雲霧蔽日,在空虛之中依然能辨別顏色外貌,這也是因為日光尚存的緣故。不能因為烏雲會遮蔽太陽,就讓天不產生烏雲。七情順其自然地流露,都是良知的作用,不能認為七情有善有惡,但也不能有所執著。執著於七情,就稱之為欲,就是良知的遮蔽。不過七情稍有執著,良知也自然會覺察;覺察後便要去掉蒙蔽,恢複本體。對這個問題能夠看得明白,才是簡易透徹的功夫。”
【二七〇】
問:“聖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淺深難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親。‘生知安行’的隻是依此良知實落盡孝而已;‘學知利行’者隻是時時省覺,務要依此良知盡孝已;至於‘困知勉行’者,蔽錮已深,雖要依此良知去孝,又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須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盡其孝。聖人雖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困知勉行’的卻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譯文】
有人問:“聖人‘生知安行’是自然而然的,這話對嗎?有什麼功夫嗎?”
先生說:“‘知行’二字就是功夫,但是有深淺難易的區別。良知原本是精察明白的,比如想要孝順雙親。‘生知安行’的人隻要依此良知切實去孝親即可;‘學知利行’的人隻要時時反省覺察,努力按照良知去盡孝而已;至於‘困知勉行’的人,因為良知受到蒙蔽禁錮十分深重,雖然要按照良知去行孝,但又被私欲阻隔,所以才做不到,必須付出比別人多千百倍的功夫,才能按照良知去盡孝。聖人雖然是‘生知安行’的,然而聖人的心卻不敢自以為是,願意做‘困知勉行’的功夫。那些‘困知勉行’的人卻想著去做‘生知安行’的事,這怎麼做得到呢?”
【二七一】
問:“樂是心之本體,不知遇大故,於哀哭時,此樂還在否?”
先生曰:“須是大哭一番了方樂,不哭便不樂矣。雖哭,此心安處即是樂也,本體未嚐有動。”
【譯文】
有人問:“樂是心的本體,不知遇到父母故去,哀悼痛哭之時,心中的樂是否還存在呢?”
先生說:“必須大哭一番後才能快樂,不哭便無法快樂。雖然痛哭,但心安理得之處便是樂,心的本體並不為之所動。”
【二七二】
問:“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係《爻》,孔子讚《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先生曰:“聖人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於良知同,便各為說何害?且如一園竹,隻要同此枝節,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節節,都要高下大小一樣,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輩隻要去培養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異處。汝輩若不肯用功,連筍也不曾抽得,何處去論枝節?”
【譯文】
有人問:“良知隻是一個,然而文王作《卦辭》,周公作《爻辭》,孔子寫《十翼》,為何他們對於《易》理的看法不同呢?”
先生說:“聖人怎會拘泥於教條呢?隻要大體上是出於相同的良知,即便各為其說又有什麼害處呢?好比一個竹園裏的竹子,隻要長著竹子的枝節,就是本體上的相同。如果拘泥於具體的枝節,非要竹子每一節的高下大小都一樣,就不是天地造化的妙用了。你們隻要用心去培養良知,隻要良知相同,其他方麵有差異也無妨。你們如果不肯用功,就好比種竹子連筍都發不出,還談什麼具體的枝節?”
【二七三】
鄉人有父子訟獄,請訴於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聽之。言不終辭,其父子相抱慟哭而去。
柴鳴治[439]入,問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間大不孝的子,瞽是世間大慈的父。”
鳴治愕然,請問。
先生曰:“舜常自以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叟常自以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叟隻記得舜是我提孩長的,今何不曾豫悅我?不知自心已為後妻所移了,尚謂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隻思父提孩我時如何愛我,今日不愛,隻是我不能盡孝,日思所以不能盡孝處,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時,又不過複得此心原慈的本體。所以後世稱舜是個古今大孝的子,瞽叟亦做成個慈父。”
【譯文】
鄉裏有父子倆打官司,請先生裁斷。先生的侍從意欲阻止,先生卻聽著他們說。話還沒說完,父子倆就抱頭痛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