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掃視了狄公一眼,平心靜氣道:“我也奉勸大人,路上還是親自帶劍為妙,以防再次遭遇不測。”說罷便勒轉馬頭,與同伴雙雙離去,轉眼間就消失在密林之中。

當下狄公便從洪亮手中取過寶劍,自負於背上。老仆洪亮道:“大人教訓了這兩個強人,但不知他們究竟是何等人物?”

狄公道:“但凡這等人亡命江湖皆有一定的情由。然據我所知,這等人專門劫富濟貧,又好打抱不平,乃自稱‘綠林好漢’的俠義之士。好了,洪亮,我等還是速速趕路要緊,今日這場遭遇頗為盡興,卻也耽誤了我等不少工夫。”

當下二人上馬繼續趕路,行到黃昏時分,終於抵達兗州。守門士卒指引二人至城中接待過路官員之客棧。因走了一日,狄公頗感腹中饑餓,一進客棧,看好二樓一間客房後,便招呼店家預備酒飯。

飽餐一頓之後,洪亮沏了杯熱茶遞與狄公。狄公坐於窗邊,憑窗觀望,隻見客棧前大街上有許多軍士手執火把、兵器穿梭往來,軍士身上的鐵盔與鎧甲被火光映照得閃閃發光,顯現出軍事重鎮的威嚴景象。

正觀望間,忽聞一陣敲門聲,狄公扭頭探視,見兩個壯大漢子步入房中,眼前一亮,禁不住驚喜地叫道:“啊呀,這不是我們的綠林兄弟嘛!二位如何也來到此地?”

兩位好漢上前施禮。此刻二人身上仍穿著打補丁的騎裝,隻是頭上換戴了獵戶皮帽。其中那位曾當先攻擊狄公的壯漢開口道:“大人,今日你曾對那巡山馬隊頭領稱我二人是你隨從,我們也看出大人是個好官,所以我兄弟二人商議好了,若是大人願意收留,我二人就跟隨大人左右,真做個隨從,情願為大人效力,聽候差遣。”

狄公聞言,眉頭一展。另一人急忙上前又道:“我二人雖不甚知曉衙門內公務,但曉得聽從調遣,即便不能為大人整頓幾案,抄寫文書,卻可為大人跑腿出力,緝拿凶犯與歹徒。”

“二位且坐。”狄公道,“我尚不知二位尊姓大名,何方人氏,曾做何營生?”

二人見問,便於房中兩個矮凳上就座。那頭一個壯漢撫膝坐定,咳嗽兩聲先開口道:“在下名叫馬榮,江蘇人氏,從小隨父泛舟江上,運貨打魚為生。後漸漸長大,隻因喜好拳腳,父親便將我送去一個有名拳師家學些本事。除習武之外,師父也教我識文斷字。成人後我也曾在軍中謀得過一官半職,為朝廷征戰出過力。後老父病故,為了還債,我不得已將漁船變賣,並投靠當地縣令,充任其保鏢,權且糊口。可不久我便看出那縣令是一個專事欺壓百姓的無道貪官。那狗官貪得無厭,曾用嚴刑將一寡婦屈打成招,強占了寡婦的家產,這是我親眼所見。我實在看不過,便與那狗官爭執,沒承想那狗官非但蠻不講理,還要動粗打人,於是我一怒之下將他打倒在地,隨後便逃出縣衙,藏身山林。我老父在天之靈可鑒,我從未濫殺無辜,搶也隻搶那財主富商,從不攔劫窮苦百姓。現有我結拜弟兄在此,他也可為我做證。”

狄公點頭稱是,又轉身詢視另一人。此人顴骨突出,鼻直唇薄,雖不似前者那般粗壯魁梧,卻也生得高大結實、孔武有力,且似乎更有心計。隻見他用手抹了一下唇上黑髭,從容言道:“在下姓喬名泰,家父乃地方名流。舊時我曾有一班要好弟兄,因無意中惹了一個高官,弟兄們竟皆被其殘忍陷害致死。我尋那黑了心的狗官評理,那狗官卻避而不見,蹤跡全無。不得已我上告官府,官府也全然不予理會。我心中絕望至極,遂隱遁山林,闖蕩江湖,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尋到那狗官並親手將他宰了,為弟兄們報仇。皇天可鑒,我喬泰也從未劫掠過貧苦百姓之錢財,從未濫殺無辜。我願聽從大人差遣,但有一條件,他日我若尋見仇人,大人須允我報仇雪恨,因我曾向屈死弟兄的亡靈發過誓,不剁下那高官的狗頭,將之喂狗,決不罷休。”

狄公以手撚須,目不轉睛地注視麵前這二人,良久方道:“我答應你二人請求,亦接受喬泰條件。我理解喬泰報仇心切,然你亦須答應我一個條件,隨我做事須合乎法度,切不可任意妄為。此次你二人可先隨我赴蓬萊,若我用得著你們便用之,若是用不著,我亦會告知你二人,那時你們須答應我即刻參軍,赴北方抵禦外侮,為國效力。跟隨我,即須毫無怨言,忠心不二。”

喬泰聞言喜形於色,連忙應道:“‘毫無怨言,忠心不二’,喬某謹記在心!”當下,喬泰起身撲通一聲跪伏於地,向狄公連連叩首謝恩。馬榮也雙膝跪地,向狄公叩頭,感謝狄公接納之恩。

狄公扶二人起身,指著洪亮對二人道:“此是洪亮,他跟隨我多年,乃我心腹之人。日後你二人須與之親密合作。蓬萊乃我當地方官的第一個去處,故我尚不甚知曉衙門內情。然據我所知,那些衙役、聽差、保鏢與其他使喚人等一般皆由當地招募而來。聽說近日蓬萊可疑之事頗多,想那衙門裏人亦脫不了幹係,故此我須有自己信得過之人。你們三人今後即可做我耳目,為我留心周邊來往之人。洪亮,你去吩咐店家熱壺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