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陶幹同四名手下處理完劉大人的命案時,夜幕已經降臨。他悄悄地、萬無一失地掩去了所有的證據,阿拉伯舞女的屍體已被秘密帶回衙門,然後公開送往華塔寺火化。梁福的同夥甚至未經審問就被衙門的捕快抓了起來,隻要護送隊一到河上遊的山上,這些人就會被立即處決。當陶幹以狄公的名義在所有必要的文案上鈐章後,他感到筋疲力盡。狄公在親自安排好護送喬泰遺體回京之事後,就由一支特別的馬隊護送離開廣州了。一小隊衛士在前麵開路,他們扛著鑲紅邊的旗子,表明他們有權在路過的每個驛站征用新的馬匹趕路。這次的行程是十分累人的,但也是返京的最快方式。
陶幹離開衙門,吩咐轎夫送他去梁府。梁府大廳裏點著油燈和火把,一片明亮,梁福的屍體安放在一個帶天篷的豪華棺架上,一列人舉著香緩緩地從前麵走過,向死者致最後的哀悼。一位有身份的長者——陶幹認為是死者的舅公——在老管家的協助下接待憑吊者。
陶幹陰沉地看著這莊嚴的儀式時,突然發現姚開泰站在他身邊。
“對羊城來說,這是一個傷心的日子!”姚員外說道。但他那傷感的聲音掩蓋不了臉上狡詐的神情。顯然,他已經開始盤算死者的哪些生意他可以接收過來。
“我聽說你們大人已經走了,”姚開泰接著說,“你知道,他似乎對我有懷疑,因為他曾經仔細地盤問過我。不過,既然他沒傳喚我就回京了,那就是說,我是清白的。”
陶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吧,”陶幹慢慢地說道,“實際上,我是不可以同外人談論衙門的公事的,不過,因為我喜歡你,我就向你透露一條有用的內部消息。當一個人被綁在行刑架上的時候,他不該忘記請求行刑者的手下在自己的嘴裏放一個木塞子。因為,人在極度痛苦中會咬掉自己的舌頭,這種事是常見的。但如果我是你的話,姚員外,我不會太擔心的,因為擔心是救不了人的。”
陶幹說完便轉身走了,獨留姚員外一人站在那兒,呆滯的眼裏充滿了恐懼。
陶幹對這次邂逅有點兒高興。他打發走轎夫,決定步行去市場。盡管背疼腳酸,但他仍覺得需要點兒時間理理頭緒。市場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那條黑暗的後街似乎比以前更陰暗了。
他爬上窄窄的樓梯,駐足在門前聽了片刻。他聽到一種細柔的唧唧聲,可見他的推測是正確的。
他敲敲門,走了進去。掛在屋簷下的那些小籠子,在昏黃天色的襯托下顯出輪廓。暮色中,他隱約看見了桌上的那隻茶籃。
“是我。”他說道,這時她從竹簾子後麵走出來。他拽著她的衣袖,把她領到長凳上。他們倆肩並肩地坐在那兒。
“我知道會在這兒找到你的。”他接著說,“我準備明天一早回京城,但我不想不辭而別。命運對你我二人打擊都很大,你失去了哥哥,而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他簡短地對她講述了喬泰的事,然後焦慮地問道,“你現在獨自一人怎麼生活呢?”
“謝謝你在悲傷之中還這樣惦記著我,”她平靜地說,“不過,別為我擔心。在我離開梁府之前,我已經讓舅公起草了一份文契,宣布我願意放棄我哥哥的一切財產。我什麼也不需要,我有蟋蟀。有了它們,我就可以生活下去;有了它們,我就不寂寞了。”
陶幹聆聽著蟋蟀的唧唧聲,聽了良久。
“你知道,我一直細心地養著你那兩隻蟋蟀,”他最後說,“一隻是你送我的,還有一隻是我在科場你房間裏發現的。現在我也開始欣賞它們的叫聲了,那是如此的安寧。我覺得我已又老又累,藍麗,安寧是我唯一渴望的東西。”
他迅速瞅了一下她平靜的臉龐。他輕輕地將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怯怯地說道:“如果有一天你能來京城與我同住,我會非常感激的。再帶上你的蟋蟀。”
她並沒有將她的胳膊抽開。
“如果你的大太太不反對的話,”她平靜地說,“我會很高興地加以考慮的。”
“我一直獨身,沒有大太太。”然後,他輕柔地補充道,“但會有一位的。不管什麼時候,隻要你說句話就行了。”
她抬起那雙失明的眼睛,專心地聆聽。有一隻蟋蟀的鳴叫聲把其他的都壓下去了,那是一種持續的、清晰的音樂聲。
“那是‘金鈴’!”她滿意地笑道,“如果你仔細去聽,你會明白,它的鳴叫不僅意味著安寧,也意味著幸福。”
韓忠華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