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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十年，七月丁亥朔日。那天的京城，從清晨就籠罩著詭異的氣息。血色浸透著晨曦，殷紅覆蓋了太廟。前殿的飛簷上依稀搖曳著微弱的翠綠，酷熱的毒日侵入了樹蔭之中。我回頭望去，長長的官員隊伍暴露在驕陽之下，四周閃耀著我憎恨至極的光明。
我已登位十年，卻依舊是這幽幽紫禁城的囚徒，我心中仿佛潛伏著熾熱的火焰，隨時都要把這輝煌的太廟燃成一片廢墟。
然而今天不行。張居正，哪怕我多麼期望你一病不起，我仍要領著著滿朝文武為你祈福。是的，我要在列祖列宗之前，為你去祈求更多的陽壽，現在離我的母親為我定下的親政之日，還有十二年。因為我的母親始終認為，隻有你才能讓大明萬事升平，繁榮昌盛。
鼓聲響起，金石和鳴。馮保在前帶路，我相信他的靈魂正陷入深淵之中，他或許已經感受到末日的來到。張居正，我感謝你把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可這一切，我沒有任何理由做不到。當你死去後，你的同黨將被我逐出京城，我將真正掌控朝綱，大明會在我的手裏傲立於天下，四海臣服，千秋萬代永葆太平。
我邁入殿中，身後是難以忍受的寂靜。是的，那些文臣們的眼神都盯著我，他們惡毒的筆杆會記下我的每一處過錯，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囂張的嘲笑我的權威。你們，都終將付出代價，我會是超越你們所有人的一代明主。
正當我盯著麵前先祖的靈牌時，透過窗戶射入殿內的殷紅霞光逐漸黯淡下去。突然，殿內的的燭火熄滅，陰風推開殿門吹入殿中，樹木搖晃發出陰沉的響聲。
“日食了！不好，日食了！”我聽見馮保淒厲的尖叫。
我走出殿外，整座太廟都被漆黑的墨團淹沒。陰雲遍空，寒風四起。我抬頭望去，驕陽早已隱沒於天際，濃重的黑暗壓在這京城之上。我聽見大臣驚恐的竊竊私語，慌張的身影如鬼魅般在我身邊掠過。我突然大笑，笑聲仿佛穿透了太廟的牆壁，穿透了集結的烏雲，我麵前的人群如同我手中的棋子，在這漫天陰翳下我將主宰這個王朝。
張居正，上天沒有憐憫你。
二十天後，丙午，張居正手中的權力終於歸於我手。當然，我身著素服在他的靈柩前肅立，我的眼眶中依然滿盈著淚水。我望著你的麵容，回憶從我腦海中閃現。
2
我感謝你是因為你的政績，而我恨你，是因為這些政績不屬於我。
諡文忠，贈上柱國銜，蔭一子為尚寶司丞，賞喪銀500兩。張居正，我對你沒有虧欠。你奪走了本屬於我的權力，而現在，我卻給你足夠的名分。
然後，沒有阻礙，我把馮保打發到南京守陵，把戚繼光送至兩廣。彈劾張居正生前事跡的奏章雪片般送到我的桌前。看來，張居正在朝內沒有足夠的同黨，相反則是滿朝的寇仇。
我問司禮監，“六月份那個抹掉自己名字不願意給張居正祈福的顧憲成，現居何職？提升他。另外把他找來，我立刻就要見他。”
這個區區戶部六品主事，或許是可堪一用的賢才。
倏忽不久，身邊的太監顫抖著跑進殿堂。“稟聖上，顧憲成說他今夜再來拜見聖上，他，他現在，他沒有時間。”
他是什麼人，居然敢於公然違抗我的命令？我重新拿起朱筆，劃去給他的高級職務，改為吏部同級主事。我決定暫時忍耐，或許他正是能輔佐我的人。
深夜，我仍在中極殿裏，燭火搖曳，陰沉的夜色，靜謐的大殿，我在等待這個後來糾結了我一生的人。沉默在寂寞的滋生，欲望與權力在我心**舞。
“臣死罪，未及時拜見聖上。”我驟然聽見了一個清朗的聲音，轉過身去，顧憲成竟然就跪在我的桌前。我沒有聽見腳步聲，隻是燭火明滅，一陣寒風襲入大殿，驟然是那瑟瑟的秋風。“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我低聲說，打量著麵前這個人。他的麵色蒼白，眼窩深陷，盡管眉宇中透出書生意氣，但總是帶著詭譎冰冷的氣息。甚至於他的眼珠，是如血的殷紅色，他正凝視著我，我竟感覺到徹骨的寒意。
“平身。等一下，你，你是哪裏人？”
“臣江蘇無錫人。”他緩緩站起，顯出他的高身材與瘦削的體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