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 質量體係認證成為企業的“心病”003(1 / 3)

“還有一個問題,你的公司ISO9000證書拿不出來,怎麼辦?目前幾乎所有規範化企業,對供貨企業的質量管理體係認證都有要求。”

“其實那個沒用,那個體係還不如我的,尤其是認證機構的態度與水平,我大不認同,而且我得為此增加人員編製。這種對企業並無助益隻有麻煩的認證,卻要不菲的認證費,還有未來需要複審,勞民傷財。不過我已經在排隊了。隻能認證,否則競標去沒有證書首先被硬杠子敲下來。還有個ISO環境認證,也不得不做,完全是形式主義,未來我可能得實際做一套,為ISO另外備一套假文件。”

“小柳你聽著……哈哈哈,我們都在笑你。”柳鈞聽到對講機裏傳出嘈雜的笑聲,夾雜著隱約的對話。旁邊崔冰冰也笑道:“這純粹是孩子話。”

終於等到那邊笑夠了,說:“我們笑完了,over”,柳鈞才能按下通話鍵:“今天不一樣嘛,出來玩,讓我發發牢騷。你們真不知道那認證費我是怎麼談的,還有安排日期,還有什麼工作餐,你們不知道我為此認了多少所謂的朋友,占去我多少寶貴時間。可是,那幫大爺又非我出麵不可。我無法不聽,因為他們是局裏的處長掛帥,誰敢得罪?這不是認證公司質量管理程序,而是認證我的公關手腕,我的大弱項,你們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宋運輝又笑,但是笑畢,立即嚴肅地道:“我們係統的采購,有條明文規定,就是質量體係認證。相信未來有類似規定的企業將越來越多。明天你把剩下的兩隻試用件拉回去,重做表麵處理。不拿到認證書,不能再進門。”

這個問題對柳鈞打擊很大。崔冰冰看到柳鈞不明顯地皺起眉頭。相識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柳鈞皺眉頭。“宋總,我們這種小型製造企業,正所謂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有數不勝數的不合理社會成本衝著我們伸手,隔幾天就給剝去一層皮。前不久就有一個工種的培訓年審,公司花錢去培訓,上課馬馬虎虎,最後考試,上麵考官讀答案,下麵照抄,考卷拿上去,全部人當場通過。這樣的培訓這樣的年審有什麼用?可如果不參加,這個工種沒有敲這一年的年審章,很快調查小組就順藤摸瓜上門,抓住罰款。更荒唐的是,年初工業區派出所通知我們被評為什麼綜合治安優勝單位,要我們拿200元牌匾成本費,去換一隻優勝單位牌匾,我連忙說我們去年發生好幾起治安事件,不配不配。到處都是這種花錢買證的現象,我非常反感,非不得已我盡可能拒絕,因此是工業區出名的刺頭。包括這個ISO質量體係認證,社會上有許多認證機構,可是我們不能去那些機構認證,因為我們常年有產品出口,出口必須仰商檢海關的鼻息,而商檢的出口處正是ISO質量體係認證的主導單位,所謂一個班子兩套牌子,我們隻能乖乖去它那兒認證,接受高價認證。但據說,公關一下價格就可以商談。我沒有選擇公關。與此同時,因為ISO質量體係據說是近年才引進中國,從突破到普及,到目前的單位采購招標以ISO質量認證為硬杠子,這兩年算是達到高峰,因此需要認證單位眾多。可又由於前麵說的非去某個認證機構認證的原因,導致認證塞車,我們唯有排隊等認證。可因為我不願公關,眼看不斷有後來者加塞,不遵守排隊秩序,我公司的認證於是一直排不上日程。我本來一直想方設法避免被ISO硬杠子打到,寧可等,也不願打開這個主動公關作弊的潘多拉盒子,包括我目前最迫切的高新技術企業認定。可現在看來,我可能等不起。還有一個問題,我雖然跟國內機關接觸才兩年多,可是憑經驗,我已經清楚在ISO質量體係認證這種彈性工作中,他們會做什麼,不會做什麼,這些直接決定認證的通過與否。所以我說認證其實是對我公關能力的認證,可我打心底不願做這樣的認證,不止是認證費用的問題。”

對講機一時安靜下來。車廂裏也忽然安靜,連嘉麗都放下手中的相機,看向柳鈞。崔冰冰更是驚訝地看著柳鈞,原以為柳鈞剛才說的是孩子話,這麼長篇累牘地聽下來,才知柳鈞這個理想主義者心底的掙紮。因已知柳鈞關閉說話鍵,崔冰冰好意提示:“你對宋總說這些話,會不會不合適?他的身份和他與你的關係,你考慮過?”

“找一個可以說這種話的人很不容易,我嗅到宋總身上有同類的氣味。即使說錯,也沒有什麼後果。”

“我不這麼以為。”

“謝謝,我知道分寸。”

崔冰冰無言以對:“對不起,我多嘴再說一句,你遇到的問題,其實其他企業一樣遇到,你有必要這麼怨嗎?”

“如果真是這樣,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線上,那麼我掏再多的錢也隻能忍著。可問題是那麼多規則隻約束守規則的人,執行規則的人作弊,使得企業站在不同起跑線上。比如說排汙,我嚴格遵守規則,每年投入的環保費用需要計入成本。但是有人溝通機構,肆意排汙,賴掉這筆費用,無形中他的成本就比我降低了。又比如說勞動保險,我按照規則給員工上勞動保險,可是有些地方管理不嚴,有些企業則是溝通機構,於是他們的人力成本就降低了。那麼做同樣的產品,我守法的成本這麼高,誰給我提升產品價格?我守法反而導致我產品的競爭力削弱,這正是我目前麵臨的問題。我的產品,如果是核心技術容易被複製的,隻能生產幾個月,在幾個月內可以有比較好的利潤。等市場做開,被模仿廠家盯上,高仿品出來,我基本上就沒有競爭力了。我隻能退出這個市場,將技術賣給連模仿都做不到的廠家,讓這個市場惡性競爭去。我現在的問題是,我目前研發出的可控核心技術的產品正在東海試用,如果試用成功,以東海的背書,我就可以向全係統推廣,這其中宋總幫我極大的忙。可如果因為手中沒有ISO質量體係認證而被退回,我如何對得起宋總的賞識?而且,退回後再進,對產品信譽的影響是大大的不同了。再有一個問題,退回,將嚴重打亂我的年度工作安排。”

“虧本?”

“對。短暫停工。”

“守法步履艱難,違章卻誘惑無限。很煎熬。”

“我不是個合格的老板。”

“前提是這個大環境,這個大環境下,你不合格。”

這時,對講機又響起:“小柳,剛才我和我太太不應該取笑你,我們道歉。”柳鈞驚訝地與崔冰冰對視,崔冰冰輕道:“你們還真對味。”

宋運輝那邊繼續說下去:“但是質量體係認證必須做。我舉個例子,我為什麼敢開口放行你寂寂無名小公司的產品進入東海,正是因為我機緣巧合親眼看到你公司的細節,又跟你有一席長談。然而對於那些對工廠運作不熟悉,對質量管理無認識的人,或者是對工作不上心的人,他們判斷你企業如何,隻能靠公認的標準,公認的認證。質量體係認證就是這麼一回事。哪怕你看不起這個認證,你也得去做。”

“妥協的問題,大概我們有很多共同語言,以後可以交流經驗。”梁思申接了丈夫的話,“我的想法是,堅持理念,但設法謀求生存,這樣,才可以在我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影響更多的人,改造更多的世界。我是行動派,但或許也有人認為生存不能淩駕於理念,那麼各自求索吧。”

梁思申的話給了柳鈞理論基礎,或者說是借口。他麵對的若隻是自身的生存,他寧願不妥協而求良心平安,可他而今肩扛的不是他一個人的生存,他從宋運輝提出需要質量體係認證那一刻起,已經沒有第二選擇。他今天算是向宋運輝夫婦撒一個嬌吧,起碼他沒認錯人。他更敬慕宋運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