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跟了過來,朱玥沒說什麼,連帶著他的飯一起刷卡付了。
兩人沉默著吃飯,旁邊有兩個看起來就是新進的小年輕在聊天。
“你是不知道聽說腫瘤科今天又走了兩個。”
“他們科也正常,咱們科都一天一個呢。死亡病曆還得抓緊寫,像一天兩個的,管床醫生估計飯都吃不下。”
“可不是嗎?聽說那個在腫瘤科上班十年的一個女大夫抑鬱症離職了。”
稍年輕的醫生震驚到嘴巴半張。“幹這麼久都離了?”
“有編都離了,這不說家裏人了,就是醫生都受不了,心理壓力太大了。”
兩個男人一邊唉聲歎氣地將剩菜剩飯倒了,結伴走出餐廳。
朱玥扒拉著冒著油花的紫菜蛋花湯,心事重重地問林予:“林老師,您說咱們做的這些有意義嗎?”
好像有些病不管最後怎麼掙紮痛苦都是一場空,病人活著受罪,家人跟著遭罪,醫生一遍遍遭受內心譴責。
林予放下筷子,側身正視著她。
“別鑽牛角尖。”
“你已經盡力了。我們又不是神,要是誰都能救,這世上就沒死人了。”
他沒忍住,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想給這個剛剛接觸生死的姑娘一點鼓勵。
“覺得委屈了?”林予輕聲問。
朱玥搖了搖頭,“我是害怕。”
男人怔怔地看著她,他學醫十三年,從醫五年,帶過好幾屆實習生,見到過很多在這條路上退縮的年輕人,付出得不到回報是常有的事。
畢竟生命的重量不是誰都能承擔的。
他沒再說話,隻是手心一遍又一遍地撫摸過她的後背。
“如果太勉強的話,放棄也沒關係的。”就經年的酒釀一樣醇厚的聲音響起。“人有時候就是會走進死胡同,即便知道這不是醫生的錯,可為了排解無處發泄的悲傷隻能尋求最近的人去傾軋。你隻是恰好碰見,不是你的錯。”
朱玥破涕而笑,她以為林予會像其他老師一樣勸她堅持,或者嫌她玻璃心,沒有一個從醫者的仁心。
沒想到他居然會說放棄也沒關係。
脆弱也沒關係。
“那可不行,雖然我從醫沒有你和老師那麼久,但是我可不想放棄。”
她大學的第一課是宣誓進來的,可不想作為一個膽小鬼逃跑。
“嗯,我會一直看著你的,不管作為什麼角色。”
這話讓朱玥有一點安心,好似不管發生什麼,總會有一個人在下麵給她托底。
此時餐廳門口傳來一陣騷亂。
食堂師傅阻止一個中年女人進入。
“姐,這是醫院內部食堂,隻開放給醫院員工的,您要打飯在另一個地。”
說著指給她看。
中年女人搖了搖頭,眼睛紅腫地說:“我不是來打飯的,我剛剛瞅見朱醫生往這裏走了。我找她。”
食堂師傅有點不耐煩了。
“大姐,醫院裏好多個朱醫生,您找的是哪位啊?等明天上班您去科室找,您在這,等會醫院領導來檢查了,這不是為難我嗎?”
朱玥抬眼去看,恰好和中年女人的視線相觸。
“朱醫生,我找那個朱醫生。”中年女人急著要進來,被攔住。
食堂師傅順著她的視線去看。
朱玥認出來是鄭浩蕩的老婆,她曾經在閑暇時和她聊過幾句天。
她隻好站起來,衝師傅說:“我認識她。”
食堂師傅沒說啥,將人放了進來。
女人好似蒼老了十多歲,下午治療時她就在,是親眼見著她丈夫沒了的。
朱玥不知道她這時候過來是什麼用意,還是迎了過去。
女人沒走幾步,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
朱玥快走兩步扶起了她。“您這是幹什麼?”
“我給你賠禮道歉,小朱醫生。”她話語中仍帶著泣音。“剛剛管床醫生跟我說了,下午是我婆婆的錯,她不該怪在您頭上,我老公的病是他的命,和誰都沒關係。”
“謝謝您盡力救我丈夫。”
“您是個好醫生。”
說完,她便轉身走了。
臉上露出的死灰般的神情卻令朱玥心驚。
病了的人尚可得解脫,活著的人卻仍在受罪。
林予不知何時走到她後背,看著這一切,他淡淡地說:“朱治療師,再堅持一會吧。”
世上還是有人值得我們的堅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