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拿起茶壺,將熱水淋到紫紅色的茶碗上,眼見著水珠從細膩的瓷壁上滾落。
倦夜的樣子很是百無聊賴,似乎除了沏茶再沒別的事情可做。
倦夜所在的地方是一處精美的小榭,一個開朗的小天地。四麵飛簷紅楹,亭下是一池清水,水光粼粼,平鋪著幾片碧綠的荷葉。身後是亂石砌成的小山,任意走去,會有楓林把你攬入懷抱,灑落一地濃蔭。
遠處可見一帶山巒,一層淡似一層,一直淡到若有若無的地方。隱隱傳來鍾聲,就像是風吹動了樓角的鐵馬。
這裏是昭和的府第,位於澤越都城麗陽的正南方,它的美是無可比擬的,一木一石,都是那麼優雅和富有情趣。
倦夜到這裏已經兩天了,他沒有受到任何的折磨虐待,昭和簡直把他當太爺供著,吃穿用住都是最好的,連伺候的下人也是最最伶俐的。昭和更是每天圍著他轉,殷勤陪笑,小心翼翼,隻怕他有一絲一毫的不高興。
可是倦夜卻無比厭煩,因為他一見到昭和,就知道他是誰了。自從進入現在的身體,倦夜往世的記憶漸漸覺醒,這個家夥已經糾纏了他幾生幾世,卻仍然不肯罷休。
他一直想獨占倦夜,可是,倦夜並不想陪伴他。
倦夜越想越惱,隻能憑借煮茶沏茶來平定自己的心緒。
遠遠的,昭和穿過長廊來到倦夜的身後,癡癡地看著倦夜修長的手指劃過紫紅色的砂壺……
許多記憶如潮水般湧進。
千年之前,他還是一隻狼,便對倦夜一見鍾情。
為了追隨眼前的人,它不惜放棄狼王之尊,轉世人間。
他將自己的鮮血與倦夜的鮮血融合,將記憶存於魂魄之中,隻待兩人相遇的契機,記憶之門便會自動打開。所以,每一世,都是在見到倦夜的一刹那,恢複了往世記憶,提醒他來到人間的目的就是為了他。
可是,他們每一世的相遇相識都是阻礙重重,就像有人故意與它做對,害得它每一次都在最悲慘的情況下失去他。
就像上一世,倦夜還是燕然,而他卻是邊陲小國喜明國的公主,手握實權。他在戰場上與燕然一見鍾情,更恢複了以往記憶,於是不戰而降,如願以償地嫁給燕然為妻,並把玄天弓作為嫁妝。
可是他們成親才一年,燕然就被趙軍侯陷害,腰斬而死。
那時他悲極恨極,口噴鮮血而死。
但他不會放棄,永遠不會,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不擇一切手段,他都要重回到他的身邊。
情不自禁的,昭和去握倦夜的手……
倦夜快速閃開,冷冷地看著昭和,直到他尷尬地把手縮回。
“你難道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有什麼好說的,反正我早就知道你不正常。”
昭和一窒:“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倦夜怪異地看他一眼,繼續泡茶,低聲自語:“精明如狐,狡詐如狼?”
“你說什麼?”
“這是一些人對昭和殿下的評價,可是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倦夜邊說邊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昭和微笑:“你當然看不出來,因為在你麵前,我隻想做一個傻瓜。誰讓你是我最愛最在乎的人!”
撲!
倦夜把剛進口的茶又噴了出來,而且全部噴到昭和的臉上。
昭和麵無表情地擦臉:“好茶。”
倦夜絲毫沒有要道歉的意思,麵孔反而更冷了:“如果你不想讓我被你惡心死,就請閉嘴。”
昭和臉色變了,卻仍然忍耐著:“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接受我,我到底哪裏不好?多少年了,我那麼執著地對你,可是你卻總想逃開我,為什麼?”
倦夜繼續倒茶飲茶,就像沒聽到昭和的話。
昭和更是氣惱:“是不是因為千羽?”
倦夜動作一停:“你應該知道不是,曾經沒有千羽。”
昭和雖然知道這是事實,可是想到倦夜急於辯解,分明是為了保護千羽,他的心就像被某種力量扯裂了一般,痛得快發瘋!曾經的倦夜固然一直拒絕自己,可他的心也不屬於別人,但是現在,昭和非常清楚,千羽的出現奪去了倦夜所有的注意與眷顧。
若非如此,倦夜也不會出現在這裏,全是因為千羽。
昭和的心裏翻江倒海,表麵卻不動聲色,拿過了倦夜手中的茶,一飲而盡。
“你好像忘了,上一世,我可是你的妻子,還為你生下了孩子。所以,我不會輸的,永遠不會。”
倦夜淡然的目光掃過昭和:“是你忘了,你現在是個男人。”
昭和大笑:“誰說我是男人?”
大笑聲中,昭和額心的火焰閃爍,在他周身迅速流轉,烈焰所到之處,衣裳立刻被焚燒成灰,轉眼間,他便身無寸縷,現出潔白挺拔的身軀。
他的身體雖然修長高挑,但那細致的腰身,高聳的胸部,卻絕對屬於女性。
倦夜一怔,失聲問:“你竟然是女人?”
昭和微笑,火焰再一次流轉,已成灰燼的衣裳竟還原如新,穿回他的身體:“我本來就是女人,這個秘密,隻有我的母親延平王妃知道。我出生時候,母親就找了一個男嬰做我的替身,直到我的男性身份被所有人認同,那個男嬰便失去了存在價值。從那之後,昭和就變成了男人,以皇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參與到權利的角逐之中。
作為女人,卻永遠都不會有這種資格,隻會淪落為政治工具,就像母親,明明是九焰公主,卻被強迫到澤越和親,根本無從選擇自己的命運。為了避免我重複她的悲劇,變成男人是唯一的方法。”
倦夜皺眉:“明明是女人,卻非要裝成男人,難道你不累嗎?”
昭和毫不在意:“怎麼會呢?我更喜歡做男人。”她唯一感到遺憾的是,不能嫁給倦夜為妻,她對倦夜的感情也成為禁忌。
倦夜摸了摸眉心:“可是這樣的你會讓我更加困擾。”
“困擾?”昭和氣惱地盯著倦夜,“我每天奴顏婢膝,千方百計地討你歡心,竟然讓你感到困擾?”
倦夜想了想:“你若真想讓我高興,就答應我一件事。”
昭和來了興趣:“什麼事?你說。”
“讓我見湘樂郡主。”
昭和的臉色變得難看了:“又是為了月夕!哼,要見湘樂郡主就該去趙軍侯府,向我要人什麼意思?”
倦夜冷笑:“昭和殿下,有些事情你我心照不宣,亂媚兒既然能占據湘樂郡主的身體,那麼真正的湘樂郡主必定在你們手中。我不該向你要人嗎?”
昭和無奈:“讓你見就是,我這就讓人把她帶過來。”
一身血跡的啞姑被拋落到地上,殘破的衣服肮髒不堪,雙腳、大腿、胸腹之處分布著許多腐爛的傷口,散著難聞的臭味。盡管醜陋的麵孔浮腫得連五官都無法分辯,可是她依然昂起了頭,又怒又恨地盯著昭和與倦夜。
倦夜低下身子:“你是湘樂郡主?”
湘樂身體顫了顫,抓緊了地麵,沒有說話,淚水卻流下血汙的麵孔。
一看她的神情,倦夜就確定了。於是,倦夜輕輕拂袖,一束淡淡的光芒卷向啞姑,啞姑雙眼一凸,緩慢地躺落地麵。幾乎同時,一道淡淡的影子浮出啞姑的身體,被倦夜抓進手心。
倦夜退開幾步:“她死了,帶下去吧。”
昭和目光定在啞姑的屍體上,然後看向倦夜,擺了擺手,下人立刻帶走了那具屍體。
“你殺了她?”昭和目光怪異,“然後奪走她的魂魄。”
倦夜並不否認:“不錯,亂媚兒既然能玩兒這種身魂交換的遊戲,我為什麼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