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溪一怔,似乎也沒想到倦夜會問到這個:“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記得在商議出使澤越的朝會上,第一次提出鳳王天衣的人,就是還丞相,當時,誰也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鳳王天衣?”
倦夜皺眉:“看來答案隻有還君夜自己知道,希望他能快一點醒過來。”
燕空城輕輕搖頭:“他即便醒著,也是什麼都不肯說的,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還君夜好像是萬念俱灰,毫無生趣。我實在不明白,若他是冤枉的,為什麼不肯為自己辯白呢?”
倦夜輕輕一歎:“他自然有他的理由。對了,滄溪,除了你和還君夜,還有誰見過鳳王天衣?”
“這個就不好說了,我國國主是見過的,還有一些大臣在完工的時候也見過,到了澤越以後,一直由還丞相親自保管,據我所知,從未示人。”
倦夜點了點頭:“先這樣吧,滄溪你好好休息一下,我會找大夫來為還丞相療傷的。”
滄溪轉回身,深深地凝視倦夜:“我之所以回答你的問題,並非是屈服於貴國的嚴酷刑罰,而是因為我把你當作朋友。可是此事之後,澤越九焰之間必起爭端,到那時,希望你能善自珍重。”
倦夜歎息:“不管怎樣,我一定會盡力救治還丞相的。”
倦夜、燕空城和水色離開了澤越國囚禁要犯的天牢,回途路上,三人沉默了很久,誰都沒有說話。
回到昭和府,燕空城終於開口了:“昭和殿下就在靈堂,我想,你還是去看看他吧。”
於是,倦夜去了靈堂。
已是夜半時候,沒有什麼拜祭的人了,靈堂裏很靜,黑色與白色在燭光中閃映,淒清而冰冷。
昭和跪在母親的棺木前,腰挺得直直的,眼睛裏充滿了血絲,紅得嚇人,卻沒有淚。
倦夜拿起幾張冥紙,放進火盆中,看著他們燃燒——變紅——成灰。
昭和的眼睛動了下,嘶啞著聲音:“你怎麼來了?”
倦夜神色有些疲憊:“我隻是提醒你,延平王妃生於九焰,長於九焰,你沒理由這樣對待她的國人?”
“國人?”昭和冷冰冰的笑,“你可知道,我母親為什麼會嫁來澤越?因為我母親,九焰的延平公主和紫陽王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所以當紫陽王勢力瓦解後,九焰國如今的國君重顏,才會把母親驅除九焰,送到澤越國做變相的人質,以換取兩國暫時的和平。”
倦夜皺眉:“所以,你恨九焰?”
昭和咬牙:“我誰都不恨,隻恨自己,為什麼會選擇生在皇家?選擇這麼一個尷尬的身份!你根本不會了解,幼時的我,遭受了多少屈辱?堂堂澤越的皇子,就因為血統不夠純正,竟連下人都不如,多少人當麵背後罵我是九焰的壞種。當初的李妃,因為父親與兄長都死在與九焰國的戰爭中,便把滿腔的怨恨都發泄在我的頭上。那時我才三歲,她一逮到我,就用簪子紮我,用火釺燙我,還把我泡進大糞池裏,我幾次險些死在她的手裏。因為她正得寵,宮裏沒有一個人為我說話,母親隻會哭著讓我忍耐,所以,我忍,一直忍……”
倦夜語氣輕淡:“直到月夕出現,是他扭轉了你的命運,可是你似乎並不感激。”
昭和似笑似怒:“是呀,月夕扭轉了我的命運!因為他是太子,所有的王孫公子都唯他馬首是瞻。可是,我也同樣付出了努力,我拚命地表現自己,拚命地想讓父皇看到我的好,承認我的存在是他的驕傲,而不是屈辱,可是結果呢?所有的一切,都因為前麵擋著一個月夕,全部被抹煞了。我書讀的好,父皇說是月夕教得好;我練成箭術,老師就說因為有太子指點。一次皇家的狩獵活動中,我明明可以射中那隻作為標誌的野鹿,奪得第一名,關鍵時候,卻被月夕的侍衛放出的冷箭射傷,眼睜睜地看著它被後來居上的月夕奪走。更諷刺的是,月夕竟然把那次狩獵獲得的獎賞送給我,還一副恩賜的嘴臉,實在讓我忍無可忍。若非後來遇到師傅,或許,我會一輩子活在月夕的陰影中。”
倦夜終於明白了:“我相信,亂媚兒除了教你武功,一定還教了你別的什麼。”
“是的,她教我怎麼在宮中生存,怎麼擺脫月夕的控製,怎麼在朝中樹立自己的威信,培植自己的勢力,很多很多的東西。”
倦夜實在有些奇怪:“我不明白,以你的見識,為什麼還會執著於虛無的名利?”
“不!”昭和搖頭,“我執著的不是名利,而是勝利,我要超越一切,我要向世人證明,向你證明,我雖然生為女人,但我依然可以做人間的帝王,我可以擁有一切,隻要我想要!”
昭和直視倦夜,似乎在宣告,對你,我勢在必得。
倦夜淡笑,幾分嘲諷,幾分憐憫,還有幾分無奈。
昭和很快又垂下頭:“隻可惜,這一切母親都看不到了,也不能享受她應得的尊崇了……”
燭光突然搖晃起來,燕空城如風一般飛進大殿:“昭和,出事了!滄溪帶著還君夜越獄逃走,天牢中的所有獄卒全被殺死,無一幸免。”
他又急又快地說著,簡短的幾句話,卻引起了不小的震撼。
昭和猛地抓住燕空城:“滄溪跑了?怎麼可能?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燕空城點頭:“就在一刻鍾前。初步判定,滄溪是利用大夫給還君夜療傷的時候,趁機抓住獄卒,打開牢房,帶走了還君夜。”
“大夫?”昭和大吼,“什麼大夫,是誰讓你給還君夜療傷的?”
倦夜插口:“是我吩咐的。”
“你……”昭和氣憤地瞪著倦夜,終於沒有說出責備的話。
“既然是我惹出的事,我自然會負責。”丟下這句話,倦夜轉身走出靈堂。
倦夜到達天牢的時候,現場已經整理完畢,算上大夫,共有四十七具屍體。當倦夜掀開蒙在屍體上的白布,才發現每個人的咽喉上都有一點紅色,也就是致命之處。
倦夜伸手貼近紅點,運力一吸,手心中立刻多了一根細細的刺,純白顏色,發出淡淡的光澤。
竟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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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淡綠色的紗窗,變成淺淺的青色,照在千羽晶瑩無暇的麵孔上,顯出幾分鬱悶與寂寥。來京城隻是短短幾天,卻發生這麼多事情,實在讓她無所適從。可是偏偏在她最彷徨的時候,大家又都忙著各自的事情。
燕空城忙著查案,墨雪卻一直忙於練兵,他剛剛回京,趙軍侯便已為其討封,派到京西大營,眾人稱之為墨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