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r \/>p阿列克謝·伊萬內奇用手絹擦擦眼睛,一口氣把杯中的葡萄酒喝幹。

“他打算讓我跟他的女兒結婚,幸好當時我..害了一場熱病,在醫院裏躺了半年。從前的生活就是這個樣子!從前過的就是這種生活!現在呢?嘿嘿!現在我..我在他上頭了..他得送我的老丈母娘到劇院去看戲,他得隨時為我準備好鼻煙盒,他自己則抽雪茄煙。嘿嘿嘿..我要給他的生活撒上點胡椒麵..胡椒麵!喂,庫裏岑!”

“有何吩咐,大人?”庫裏岑站起來,挺直身子問。“你給大夥表演一段悲劇吧!”“是!”

庫裏岑挺直身子,皺起眉頭,向上舉起一隻手,做了個鬼臉,接著便用嘶啞發顫的聲音唱道:

你去死吧,變心的女人!我要親眼看著你死去!

我們大夥都捧腹大笑。“庫裏岑!把這塊麵包就著胡椒麵吃下去!”酒足飯飽的庫裏岑拿起一塊黑麵包,撒上胡椒麵,在眾人

的哄笑聲中咀嚼起來。

“世間萬物真是變化無常啊,”科祖林繼續說,“坐下,庫裏岑!等我們起身離座時,你再給我們唱點什麼吧..那時候是你,現在輪到我了..是的..我那位老母親就那樣死去了..是的..”

科祖林站起來,身體搖晃了一下..

“當時我一句話也沒說,因為我渺小、寒酸..他們是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是吃人的生番..現在不同了,我出人頭地啦..嘿嘿嘿..現在輪到你啦!輪到你啦!我在跟你說話呢,你這個沒留胡子的家夥!”

科祖林伸出手來,向我爸爸這邊指了指。“你給我繞著桌子跑幾圈,一邊跑一邊學公雞叫!”我爸爸賠著笑臉,高興得漲紅了臉,邁著小碎步繞著桌子

跑起來。我跟在他後麵跑。“咯咯哏!”我們倆一塊兒學著公雞叫,跑得更快了。我邊跑邊想:“這一回我可要當上助理文書了!”

1883年王健夫路工譯

小官吏之死

在一個美好的夜晚,有一位毫不遜色地美好的庶務官伊凡·德米特裏奇·契爾維亞科夫,坐在劇院第二排,用望遠鏡在觀賞《科涅維爾的鍾聲》①。他看著戲,覺得心曠神怡。然而突然..小說裏經常會遇到“然而突然”這種字眼。作者沒有錯:生活就是這樣充滿著偶然性!然而突然他的臉皺了起來,眼珠向下翻動,呼吸也停了下來..他把望遠鏡從眼前拿開,低下頭,於是..阿嚏!

!您看到,他打了個噴嚏。無論何人,無論何地,打噴嚏是不會禁止的。打噴嚏的有農民,有警察局長,有時連三等文官也要打噴嚏。誰都會打噴嚏。契爾維亞科夫一點也不覺得難堪,他用手絹擦了擦臉。作為一個懂禮貌的人,他看了看自己的周圍:他的一聲阿嚏是否攪擾了什麼人?可這時他不得不感到難堪了。他看到坐在他前麵第一排的一個小老頭正使勁用一隻手套在擦自己的禿頂和脖頸,嘴裏還喃喃說著什麼。契爾維亞科夫認出了小老頭就是將軍級文官勃裏沙洛夫,他在交通道路管理部門任職。

“我把唾沫濺到他身上了!”契爾維亞科夫想道。“他不是我的上司,是別的機關的長官,不過總不大好。得向他道聲歉。”

契爾維亞科夫咳了一聲,把身子湊向前麵,輕輕地在這位長官的耳邊說道:

“對不起,大人,我的唾沫濺著您了..我不是有意..”

“沒事,沒事..”

①法國作曲家普朗蓋特(1848—1903)的歌劇。

“看在上帝分上,對不起。我實在..我可不是有意的!”

“唉,請坐下!讓我聽戲!”

契爾維亞科夫很尷尬,傻乎乎地微微一笑,開始向舞台上看。他看是看著,可是那種怡然自得的感覺卻沒有了。一種不安的心理開始時不時地折磨他。幕間休息時他向勃裏沙洛夫走去,走到他身邊,壯起膽子嘟嘟囔囔地說道:

“我的唾沫濺著您了,大人..請原諒..我實在..可不是..”

“唉,夠了..我都忘了,你還在嘮叨那件事!”大官說道,同時下唇輕輕動了動。

“說是忘了,可他的眼神卻不懷好意,”契爾維亞科夫狐疑地望了望大官想道。“他不願和我說話。應當向他解說,這根本不是我願意的..這是本能反應,要不他會以為我有意向他吐唾沫。現在他不會這麼想,可以後會這麼想!..”

回到家裏,契爾維亞科夫向妻子說了自己的無知行為。在他看來,妻子對剛才那件事的態度似乎過於掉以輕心。起初她隻是吃了一驚,後來聽說勃裏沙洛夫“不是本單位的”,也就放心了。

“不過你還是得走一趟,去道個歉,”她說。“他會認為你在大庭廣眾麵前連如何舉止都不會。”

“就是嘛!我倒是賠了不是了,可是他那樣子好像有點怪..連一句相關的話也沒有說。不過當時確也沒有時間說話。”

第二天契爾維亞科夫換了一套嶄新的文官製服,理了發,就前往勃裏沙洛夫官邸登門進行解說..走進接待室,他看見有許多有事求見的人,在這些人中間的正是這位大官本人,後者已經開始接受呈文。詢問了幾位求見者後,大官把眼睛抬起來向著契爾維亞科夫。

“昨天在‘阿爾卡狄亞’戲院,如果大人想得起來的話,”庶務官開始彙報,“我打了個噴嚏,無意中把唾沫濺..請原諒..”

“我當什麼事呢..天曉得!您有何貴幹?”大官轉向下一個求見者。

“他連話也不願跟我說!”契爾維亞科夫臉色變白,想道。“那就是說他生氣了..不,這件事不能就這麼不管了..我要對他把話說清楚..”當大官和最後一名求見者談完話,起身向裏間走去時,契爾維亞科夫跨步跟上他,開始喃喃地說話:“大人!如果我鬥膽攪擾大人的話,那我敢說,正是出於一

種悔恨之情!您自己清楚,那不是故意的!”大官擺出一副哭笑不得的麵孔,揮了揮手。“您簡直在嘲弄人嘛,仁慈的先生!”大官說著消失在門裏

麵了。

“這怎麼是嘲弄呢?”契爾維亞科夫想。“壓根兒就沒有一點兒嘲弄的意思!當了這麼大的官,居然連這一點也不明白!既然這樣,那我再也不向這位自以為了不起的人賠不是了。讓他見鬼去!我給他寫信吧,不上門了!真的,不上門了。”

契爾維亞科夫在回家的路上這樣想著。給大官的信他沒有寫。他想呀想,就是想不出該怎麼寫這封信。隻好明天親自去作解釋。

“我昨天來打擾大人,”當大官抬頭把疑問的目光向著他的時候,他喃喃地說道,“並非為了像您說的那樣嘲弄您。我是因為打了噴嚏,唾沫濺著了您,才來道歉的..可嘲弄兩個字連想都沒想過。我敢嘲弄嗎?我們這樣的人如果敢嘲弄,那就意味著對大人物的敬重..一絲一毫也沒有了..”

“滾出去!

”大官突然臉色發青,渾身發抖,大聲吼起來。“怎麼啦,大人?”契爾維亞科夫嚇得愣住了,輕聲說。“滾出去!

”大官雙腳跺地,又一次吼道。

契爾維亞科夫肚子裏似乎有東西在翻騰。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倒退著向門口走去,到了街上,搖搖晃晃地走著..他機械地回到家,衣服也不脫,往沙發上一躺..死了。

1883年念駒譯

文官考試

“地理教師加爾金對我懷有惡意,您就相信我的話吧,先生,有他在場,我肯定考不及格。”某縣郵政局驗收員葉菲姆·紮哈雷奇·芬德裏科夫一邊說,一邊精神緊張地搓著手,急得滿頭大汗。他是個頭發已經花白的人,留著大胡子,頭頂上禿了一大塊,挺著很大的肚子。“我肯定考不及格..我敢發誓..他之所以對我懷有惡意,先生,其實完全是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一次,他拿著一封掛號信,從排隊的人群中擠過來,您要明白,他想讓我先驗收他的信,然後再驗收別人的。這怎麼能行呢..就算他屬於有知識有教養的階層,他也得遵守秩序,排隊等著呀。我很有禮貌地對他說:‘先生,請您排隊等一會兒吧。’於是他就發火了,從那以後就處處跟我作對,就像掃羅①一樣。考試時,他給我的兒子葉戈魯什卡打一分,還給我起了各種各樣的外號,滿城散布。有一次,我從庫希京酒館旁路過,他手裏拿著台球杆,從窗口探出頭來,一副醉醺醺的樣子,衝著廣場高喊:‘先生們,你們都來看呀,現在走著的是個用過的廢郵票!’”

正和芬德裏科夫一起站在中學前廳裏的俄語教師皮沃梅多夫,一邊抽著煙,一邊故作寬容地聳聳肩膀,安慰他說:

“您不要激動,我們這裏還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考試時是不會跟您過不去的。無論如何也得給您留個麵子呀!”

芬德裏科夫這才安下心來,但時間並不長。這時,地理教

①據《聖經·舊約》傳說,掃羅為以色列國王,他對智勇雙全的大衛(後為以色列國王)充滿嫉妒,曾幾次欲加害於他,均未得逞。而大衛卻始終不加害於掃羅,掃羅死後,還為他作哀歌。

師加爾金正好從前廳經過。他是個年輕人,留著稀疏而雜亂的長胡子,穿一條帆布褲子,一件嶄新的藍色燕尾服。他嚴厲地朝芬德裏科夫打量一眼,就走過去了。

接著,大家議論紛紛,說是學監駕到。芬德裏科夫感到身上一陣發冷,便懷著恐懼的心情等待起來,凡是受過審判或頭一次參加考試的人都深深體驗過這種恐懼情緒。縣立中學巡視員哈莫夫跑過前廳,來到街上。緊隨其後出來迎接學監的還有頭戴法冠、胸前掛著十字架的宗教課教師茲米耶紮洛夫神父。別的教員也都疾步來到街上。國民學校學監阿哈霍夫大聲地跟大家打招呼問好,一邊抱怨街上塵土太多,一邊走進學校。五分鍾以後,考試開始。

首先對兩個想當鄉村小學教師的牧師的兒子進行了考試。一個考試及格,另一個未及格。未考及格的那一個掏出紅手帕擤了一下鼻涕,站了一會兒,想了想,就走了。接著接受考試的是兩位後備軍士官生。考完他們,就輪到芬德裏科夫了。

“您在什麼部門供職?”學監問他。

“我是本地郵政局的驗收員,大人,”他說罷挺直身子,竭力不讓主考人看見他那雙發顫的雙手,“我在這裏供職已經二十一年,大人,如今讓我呈報材料,準備提升我為十四品文官,因此我才鬥膽前來,參加這頭一個官級的考試。”

“原來是這樣..先考聽寫吧。”

俄語教師皮沃梅多夫站起身,咳嗽一下,開始用低沉而又刺耳的聲音口述起來,竭力用一些發音和寫法不一致、容易寫錯的詞語來刁難被考試者,以使後者出現拚寫錯誤。

詭計多端的皮沃梅多夫煞費苦心,絞盡腦汁,聽寫總算通過了。未來的十四品文官把精力都集中在如何把字寫得更漂亮些,而沒有過多地去注意語法,因而在聽寫考試中出了一些錯誤。例如在“特別”這個詞中他多寫一個字母,在“最好”這個詞中把字母寫成了字母T,在短語“新的工作領域”裏,“領域”這個詞又多寫了一個字母,這後一個錯誤引起了學監的竊笑,不過所有這些都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錯誤。

“聽寫考試及格。”學監說。

“我鬥膽稟報大人一句吧,”受到鼓舞的芬德裏科夫說,同時斜眼瞟了一下他的冤家對頭加爾金,“我鬥膽向大人報告,我還根據達維多夫的課本學習過幾何學呢,在這方麵,我那位從特羅伊采-謝爾吉耶夫斯克又名維凡斯克師範學校放假回來度假的侄子瓦爾索諾菲伊,在一定程度上也幫了我的忙。平麵幾何學和立體幾何學我也學過..”

“大綱上並沒有規定要考立體幾何學。”

“沒有規定?可我學了整整一個月..真是太可惜了!”芬德裏科夫歎了口氣。

“咱們暫且撇下幾何學不說。現在來看看您對另一門學科即地理課掌握得怎麼樣,作為郵政部門的官員,您大概一定很喜歡這門學科吧。地理是郵遞員的必修課。”

所有的教師都畢恭畢敬地抿嘴笑了。芬德裏科夫並不同意“地理是郵遞員的必修課”這種說法(關於這一點,不論是郵政準則,還是給本地郵政管轄區下達的指令中都沒有明文規定),不過出於對主考人的尊敬,他還是說了一句:“是的,大人。”他神情緊張地咳嗽了一下,懷著恐懼的心理等待著提問。他的冤家對頭加爾金仰靠在椅背上,眼睛也不看他,拖長聲音問道:

“喂..請告訴我,土耳其實行的是什麼體製?”

“這誰都知道..他們實行的是土耳其體製..”

“嗯..土耳其體製..這一概念伸縮性太大。他們實行的是君主立憲製。您知道恒河有幾條支流嗎?”

“我學的是斯米爾諾夫的地理課本,對不起,我學得不十分精確..恒河,是印度的一條河流..這條大河流入了海洋。”

“我沒有問您這個。我是問恒河有幾條支流?您不知道吧?那麼,阿拉斯河在什麼地方?您連這一點也不知道嗎?真令人感到奇怪..那麼,日托米爾市位於哪個省?”

“位於十八號大道,一百二十一號位置。”

芬德裏科夫腦門上冒出了冷汗。他眨巴著眼睛,做了個很

大的吞咽動作,看上去,他好像要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似的。

“就像在上帝麵前發誓一樣,我向您發誓,大人,”他咕噥著,“就連大司祭茲米耶紮洛夫神父也可以為我作證..我在這個崗位上幹了二十一年,直到現在還是個..還是個..我要一輩子為您禱告上帝..”

“好吧,不考地理了。您算術課準備得怎麼樣?”

“算術課也學得不好..就連大司祭神父也可以為我作證..我要為您禱告一輩子上帝..我從聖母日①那天就開始學呀學呀..但一點效果也沒有..人老了,腦子不好使了..您就開恩行行好吧,大人,您就讓我一輩子為您禱告上帝吧。”